人就這麼在雪中站了許久。

陸青察覺道頸項已經開始僵硬,心中升起不耐,反身推開身後人。陸青未曾想到身後的人如同一片薄紙,輕輕一推便聽見聲響倒在地上。

陸青轉過頭去,隻見倒在雪地裏的人一襲白衣皎皎,腰間插著一柄羽扇。三枚黑鐵箭羽齊根沒入白衣的心髒之中,傷口處鮮血潺潺流淌。來人竟是未曾包紮傷口,陸青從腳下往雪徑望去,鮮血一路蜿蜒而來。

“陸青。”來人喃喃的叫他的名字。

“我在。”陸青看著記憶中的自己半膝跪地,望著白衣人。白衣人渙散的瞳孔中印出麵無表情的自己。

“陸青。”白衣人又叫了一遍。

“我在,”陸青麵露不耐,“穆溫明,你要死了。”

“是啊,”穆溫明笑了,恍若梨花簌簌飄落,“我要死了。我本想著死前無論如何也要再見著你一麵,又怕你見著會傷心。現在看來是我多想了。”

穆溫明吃力的抓住陸青的衣襟,以溺水人擁抱浮木般的力氣緊緊抓著。“天機閣資料中記載忘塵劍陸青麵容英氣,風流多情。然而此刻麵前的陸青,麵若冰雪,鐵石心腸。這才是真的你吧。”

陸青冷冷的道:“是與不是真的這麼重要麼?”

“是啊,事到如今也並沒有那麼重要了。”穆溫明道。

兩人又沉默了片刻。

穆溫明開口道:“陸宗主,你還記得你我二人在問天峰頂鬆下的那場對弈麼?你求我幫你成就青冥境千載未曾有過的霸業。這麼多年,凡是你求我的,我都一一做了。如今三教叛逆已除,你前麵不會再有任何的障礙。”

穆溫明又絮絮叨叨的講了許久,囑咐陸青有哪些人隻可用不可信,哪些人可托付生死重任。望著白衣人胸口的鮮血不斷流出,陸青心中隻有一個想法,穆溫明你怎麼還不死?這麼多年,征伐魔族,一統四極三教,鐵血立威下自是冤魂亂賬無數。天下修者的怨氣都需要一個出口。需要一名曾與我生死與共的人背上罪孽,去承擔,去被唾罵。你若不死,我以什麼來平息眾怒?

在陸青期待的眼神下,穆溫明終於說完了遺言合上眼睛。穆溫明最後一句話是:“陸宗主,往後的路上沒有穆陪你了,你定要珍重。你最大的優勢源於你的無情,而你最大的弱點也來自於你的無情,如果有一日你懂得了什麼是情。”

再次見到此景,陸青心中一陣絞痛,恍若那三支奪魂箭是釘在了自己的胸口。陸青見到記憶中的自己起身橫抱起穆溫明,走向園林外麵。

記憶切換,道宗大堂四極正道魁首相聚,陸青坐在正堂交椅上,堂前停著穆溫明的屍首。

有人上前進言道:“陸宗主大義滅親,為天下除此禍患,實乃高風亮節之舉。穆溫明此人刻薄寡恩,口腹蜜劍又狡詐歹毒。南陸一役,無視我東陸修者性命,令大軍強攻魔族重鎮令我東陸死傷十萬修者。後更是喪心病狂,屠殺三教豪傑無數。此人雖已死,隻怕……”

“隻怕什麼?”陸青目光無波,掃向進言之人。

“隻怕人雖死,其餘毒仍存。”進言之人頂住元嬰大能的威壓咬咬牙,繼續說了下去。

記憶中的陸青站起身走到石棺前,推開石棺蓋。棺中穆溫明麵容恬淡,嘴角仍帶著一絲笑意,仿佛隻是睡了過去。陸青輕輕拂過穆溫明的麵頰,將上麵的血痕擦去,陸青淡淡道:“人雖已死,活罪難逃。將他的屍體挫骨揚灰,以平眾怒。”

“陸宗主英明!”

“陸宗主英明!”

眾人的恭維聲似浪潮,一浪高過一浪,響徹了道宗的天穹。

陸青從記憶中蘇醒過來已是滿臉淚痕,陸青想起青鬆下初見的羽扇白衣,在南窗夜雨下兩相對弈燈火爆開的燭花。最後陸青的耳畔又響起了那句溫文的儒音,“陸宗主,往後的路上沒有穆陪你了,你定要珍重。”陸青踉蹌的向白玉階上走去。

一步踏上,天地間的雪色消融化為水汽蒸發在空中,大地回春又是一片草長鶯飛的景象。明月夜,青光遍灑大地。回廊曲曲折折,陸青步履輕詭飛速走過,最後將腳步停在了軒窗旁。

軒窗內,一人紫衣華服,滿頭珠翠羅綺,正慵懶對鏡梳妝。

“豐神秀。”陸青聲音冷的好似□□。

“你來了。”豐神秀輕輕擱下玉梳,轉過身來。

陸青站在一旁靜靜的看著記憶中的自己和豐神秀的對話。

豐神秀回眸的一瞬,陸青竟屏住了呼吸,男子的英氣和女子的柔美在她身上完美的融合在一起,眼梢間的風采足以令天下所有人為之生為之死。陸青知曉,這一大半的原因是因為豐神秀修習的天魔策功法。

陸青麵色未變,但話語間已是隱藏不住的怒氣,恍如即將噴薄而出的岩漿:“你騙了我。”

了解陸青的人都知道,上次陸青露出這種形態時候正是征伐南陸,有道宗人臨陣倒戈魔族,陸青知曉連屠三座修者城鎮。

豐神秀看到陸青這樣的神態,孩子氣笑了起來。此時雲破月明,青光灑在豐神秀雌雄莫辯的麵龐上,給妖魅的麵龐鍍上了一層銀光。豐神秀重新對著鏡子開始用玉梳起頭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