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方拾遺微一頷首,從容步入了那陣中。
甫一進入,他不知冷熱地當著魂靈過了大半年,竟然感到了一絲微熱。旋即他抬起頭,撞見了孟鳴朝怔怔的眼神。
他直勾勾地望著方拾遺,眼眶竟有些紅。
“見著了?”方拾遺低頭看看自己,朝他笑了笑,“看來是成了。”
孟鳴朝的嘴唇動了動:“師兄……”
“嗯。”聽過長老的話,方拾遺心裏已有了考量,沒急著說正事,朝他招招手,“明明,過來。”
孟鳴朝大步走到陣法前,想摸摸方拾遺,又不太敢,近鄉情怯似的。
方拾遺一直待在他身邊,倒是習慣了,笑了一笑,伸手過去,虛虛的五指當即沒入虛空。
他們碰不到彼此。
“師兄,你都想起來了?”孟鳴朝眷戀地望著他。
他們數千年前相識,方拾遺救了他,後來雙方成了死敵,又成為知己,兜兜轉轉幾百年時光,待在一起的時間其實不長。
更多時候,他們都在離別。
方拾遺是人族,人族比妖更脆弱,更易消失。
幾千年來,他們相處最長的一段時間,就是在山海門那十幾年,懵懵懂懂的,夜夜同眠,方拾遺背著他,一步一步地走過灰暗生苔的青石階。
方拾遺點了點頭,眸光柔和。
孟鳴朝做了太多,他說不出單薄的感謝,也不想像犒勞忠臣般說什麼辛苦。
他抿了抿唇,徐徐道:“我醒來之後,一直在你身旁。”
孟鳴朝小心地點點頭。
“方才你們說的,我都聽到了。”方拾遺在考慮怎麼說出來讓孟鳴朝更加接受一點,“你身負重傷,到現在也沒恢複多少,要殺已有大妖之軀的玄慕,恐怕很難。”
頓了頓,他道:“我有法子。”
長老攏著袖子,似乎鬆了口氣。
連孟鳴朝也睜著眼,一眨不眨盯著方拾遺。
若他在全盛時期,要殺一個小小的玄慕不在話下,但他和方拾遺一般,也是千瘡百孔。
再修養幾百年或許能養回實力,可現在人族最缺的就是時間。
玄慕統領妖族,又與魔族聯手,隨時能卷土重來。
“方家當年鎮守人與妖的邊界,無論是功法、鍛器還是陣法,都是在幾千年廝殺中針對妖族而造,”方拾遺道,“譬如我當年的佩劍‘刺離’,裏麵的劍靈是殺千妖煉一魂而出。”
當年的劍靈可和望舒劍裏懵懵懂懂、傻兮兮的小劍靈不一樣,刺離是一把煞氣逼人的劍,對妖族的殺傷力更是驚人,哪怕是大妖,也不敢隨隨便便硬抗幾劍。
“現在刺離被重鍛成望舒,上次我身死之時折了,不過你已經把他修補好了,我看到你用了你的鱗片。”方拾遺說著,愧疚地朝孟鳴朝笑了笑。
孟鳴朝卻笑不出來。
他已經懂方拾遺是什麼意思了。
“我這幾番複活,無論前人還是後人,都挺被折騰的,給長老添了不少麻煩。”
方拾遺不再看他,越過他的肩膀,看向長老,“方某慚愧。此番就不必做那種以命換命的事,煩請長老修補修補我的魂體,將我投入鍛造爐,與望舒劍融為一體吧。”
“望舒需要劍靈。”
隻有有劍靈的斬妖之劍,才能殺死大妖。
孟鳴朝死死地握緊了拳,臉色青白,不言不語。
“等我成為望舒劍靈,剩下的事就得交給你了,師弟。”方拾遺闔了闔眼,不敢看孟鳴朝。
這實在是太過殘酷,他千方百計想要複活的師兄,甘願成為一把劍的劍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