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方拾遺立碑。

山海門這一戰損傷太大,但比起其他幾大門派,又勉強算是保住了千年根基。

無人認領的修士遺體被葬在後山,千人墳墓,可供後來之人參拜景仰。

戰亂帶來的苦果被幸存下來的人一點點消化,掃除滿目瘡痍大地上的屍骨與塵埃,一切又慢慢井然有序起來。

第一年時,蕭明河想著,或許明天孟鳴朝就回來了。

這裏有他心愛牽掛的師兄從小到大存在的痕跡,他應該舍不下。

到第十年,蕭明河就放棄了這個想法。

他想孟鳴朝可能是在天地間徘徊遊曆去了,也可能又回到了苦海底下沉睡。

到第五十年,蕭明河懷疑孟鳴朝已經隨方拾遺走了。

然而隔年,他收到了一隻符鳥帶來的玉符,玉符內是被拚湊溫養著的殘魂——是溫修越。

蕭明河在古籍上看到過,世上有一族,擁有修補魂靈之術的秘法,即使魂飛魄散,也能從天地間遊離的破碎殘魂裏剝離抽出,再行修補。

四師叔原本已經閉關,聽到傳音,破關而出,抱著玉符喜極而泣。

或許山海門將這殘魂再溫養幾百年,溫修越便能蘇醒。

又過了兩年,符鳥又叼來一塊玉符,這次裏麵存的是祁楚的殘魂。

蕭明河知道這是孟鳴朝送來的。

希望又從心底生出,他始終以代門主自居,等候著原本真正的門主繼承人回來。

於凡人來說漫長的百年歲月,對修士來說,不過彈指一瞬。

匆匆百年無情滑過,山海門依舊是那個山海門,調皮搗蛋的年輕弟子們在浮雲閣內將先生氣得吹胡子瞪眼,山海柱上勤修苦練的弟子坐下歇息時會參悟先輩留存的劍意。

蕭明河心境突破,準備閉關。

下一次出關可能是幾十年幾百年後,門主職務代交給幾位長老。

閉關之前,他忽然想起幼時與方拾遺置氣,從山海柱下幾千級石階上跑過,身後跟著滿臉無奈的祁楚。溫修越一身白衣,背負長劍,立於遠山之巔,朝他們頷首一笑。

後來方拾遺撿回了孟鳴朝,總是背著那麼個小孩兒,跟他和祁楚走過石階時,腳步不再匆匆,變得沉穩從容。

再後來,走過這條石階的隻剩下了他。

他從石階上一步步走過,上了攬月峰,想要在閉關前最後看一眼攬月居。

與妖魔二族一戰之後,蕭明河下令禁止任何人靠近,他自己也懷著物是人非、近鄉情怯的心緒,再未來過。

百年來此處無人造訪,陣法依舊運轉著,沒有落下塵灰。

就像是他隻出去練了個劍,推開這道門,祁楚依舊在逗他養的錦鯉,師父坐在花樹下與方拾遺對弈,孟鳴朝躺在花樹枝幹上,身邊是那隻鳥和大貓。

他曾鄙夷不屑的同門之情,而今竟是如此珍貴,稍一回想,百般滋味便會浮上心頭。

蕭明河輕輕吸了口氣,推開了院門。

嘎吱一聲輕響——

淡紫色的花瓣在風裏紛紛揚揚,花樹下立著兩人,左邊那人身體似乎不太好,披著厚厚的狐裘,在跟右邊的人低聲抱怨:“我這副新身子真沒那麼虛,好師弟,都到這兒了,就放過我吧,我真不是什麼吹吹就化了的雪人……”

聽到門被推開,他回過頭,笑意倜儻,眉目風流。

“喲,二師弟,來得好慢啊,等你許久了。”

蕭明河怔在原地。

一切似如當年。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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