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如此,我沒生在夫人肚子裏,如何敢當真這樣做?”
秋筱聲聲哽咽,滿腔苦悶痛楚溢於言表。沈淵忽然就意識到,盛秋筱的眼淚從不在人前滑落,連自己也是頭一次見到。
當年的明香姑娘也是如此,永遠恬淡如菊,嫻靜從容,似乎世上所有的痛苦都與她們毫不相幹。那時沈淵年少,不解其中意,現如今歲月荏苒,經了一寸又一寸的時光侵蝕洗禮,她也讀懂了這些女子的帶笑含淚。
花魁的心軟了,抽了自己的帕子遞給盛氏:“在我這兒,想哭就哭吧,是我想得不周全,刺了你的心,我和你賠不是。”
秋筱也不推辭,擦擦眼淚,合眸深深吐納出一口氣息,撐著桌沿,久久無法平複,猶如釋放了連年累月積攢的壓抑不甘,一下子失去這口氣力的支持,便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下去。
“這些話,你也不是人人都說,我也是個知道好歹的,怎麼會怪你。”秋筱的聲音幽若深潭靜水。她埋著頭,鬢角垂下幾綹碎發,髻上的牛骨珊瑚篦子有些鬆,耳垂紅紅,累著大半邊的麵頰也染上酒色微醺的神態,然而這一夜裏,自始至終,兩個人都是滴酒未曾沾的。
“你呀,活得太憋悶了。”沈淵緩緩拍撫著秋筱背心,“不如這樣,玉瑕山上有座莊子,風景不錯,主家也好相與,我帶你去散散心,住上幾日,也正好躲開那些莫名其妙的人,你看如何?”
秋筱乍然宣泄,情緒當是低落到了極點:“你帶我躲得過一時,又豈能躲得過一世?口口聲聲供出一個讀書人,還是滿腦子這些醃臢勾當。姐姐,我不願你勞累,也不想夫人為難,左右逼急了,我就橫著被接出去罷了。”
沈淵瞳孔一收,手上下意識拍了盛氏一巴掌,薄怒道:“早知道你是這麼軟弱可欺的,我還叫人去管你!盛秋筱,我冷香閣雖賣笑,也是有些手腕的,保你一個,真以為很難嗎?”
她下手不輕,自己的掌心也持續好一陣酸麻,沉著臉坐回座上,沒好氣地剜過一眼,又道:“我知道你是氣急攻心,說了昏話,更知道你一直讓著我,不與我起齟齬。你是個知道好歹的,難道我就不是?你同我姐兒倆好了一場,我自然願意幫你救你,很用不到你替我省事。”
冷香花魁一向不是很有耐心,到了氣頭上,說起話也犀利,慣不會給誰留情麵。換作旁人也許會惱,也許會羞憤,盛秋筱被這劈頭蓋臉一陣排揎,反而打起幾分精神,盯著花魁,目光炯炯,一方絲帕被緊緊握在手心,糾成了一團。
正如劍走偏鋒,出其不意,盛秋筱隻覺心頭湧動著某種難以言表的情緒,如千鈞墜石迸濺於深淵,星火上九霄,白晝起波瀾。偏生這冷美人壓根兒不給她喘息的機會,橫眉豎目逼著她表出個態度來。
“少說那些沒用的,秋筱,你想不想留下,或是有什麼別的打算?”
盛秋筱十指交纏,指節已然勒得發白。她起先還能與花魁對視,漸漸地就弱下去,自個兒丟兵棄甲,潰不成軍,所能做的隻有俯首臣服,被那灼人目光燒得無所適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