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花魁很驕傲。不同於其他女子的故作矜持,她是真的寧折不彎,不肯讓步一寸、低頭一毫,以至於陸子青會怕了她,折扇公子會評價她“開天辟地獨一份”。
身在歡場,這種做派別人沒法理解,墨觴夫人以為她是久病抑鬱,便連緋月和緋雲,也隻是見怪不怪,並不明白她的心思。記憶太陰暗,經曆過歲月衝洗也無法抹平,沈淵寧可自己扛著,被當成沒心肝,也不肯因為從前的事兒,叫別人同情,甚至可憐自己。
她一直很努力,全當那隻是一場噩夢,醒了便都好了。
“我五歲的時候,父親戰死,新年我同母親去祭掃,回來時,從家門口被流民搶了去。我記不得怎麼回事兒,就被賣給了人牙子。緋月,你不是賣進墨觴家的,不知道那有多恐怖。”
暗夜森冷,燭火顫弱,兩個女子依偎在一處,沈淵分給緋月半幅被褥,執意要她陪自己躺一躺,給她講憋悶了許久的話,不計她能聽進多少。
雙親不待,兄長遠走,州來莊主是為外男,雪城這位未婚夫婿名不正、言不順,伺候起居的人倒是不少,能談心的卻是一個都不成,沈淵苦悶,可是無從訴說。墨觴夫人是一位好母親,沈淵才更不願意告訴她,徒惹一場傷心。
挑揀下來,毋庸置疑,緋月是一個合格的聽眾,春風化雨,溫柔靦腆,以絕對包容的姿態接納下主子姑娘的所有情緒,也許無法提供很好的排解,卻能最大程度地給她以宣泄的空間。
在緋月麵前,沈淵可以喘一口氣,放心講出所有不願被外人知曉的過去。這位大丫鬟靜靜聽著,溫暖的擁抱抵過千言萬語。
沈淵道,彼時她不解人事,逐漸看不清楚景象,眼前隻剩一片血紅。被拐賣的人有老有少,若奮起反擊,那人牙子是沒有還擊之力的。可是無人出頭,應該算冷漠至極了吧,然而另一著,大人們紛紛拉扯著自己身邊的小孩,捂上了他們的眼睛。
人性究竟本善還是本惡,從來就是個無解之題。
“父親去世的消息傳來時,我問母親,什麼是死,母親說,就是到了另一個世界,很遙遠,很陌生,也回不來,活著時沒有人見過,可是最後,所有的人都會去的。”沈淵沉浸在痛苦回憶中,如溺水之人掙紮,難以逃出生天,“我不知道怎麼回事兒,隻渴求能回家。想著想著,我想起來母親的話,一度以為自己是死了,才會到那樣的地方。”
錦衾溫暖,絲緞被麵觸手卻是涼的,床頭燈台上紅燭萎靡,淚雨潸然,在底座凝固成斑斑曲折。緋月不是第一次和主子同眠,墨觴家的宅院裏,深閨繡樓掛滿風鈴,兩個小姑娘蒙著被子說悄悄話,轉眼一起過了桃李年華,出落得亭亭玉立,卻再不複當初心境了。
緋月的命運不是自己可選,來到這位小主子身邊時,自己也是個孩子。那時候沈淵身邊有位林嬤嬤,年紀大約很老,單看上去都有六七十,身子骨卻格外硬朗,裏裏外外都是一把好手,緋月雖也勤快伶俐,更多還是陪著沈淵玩耍。年幼時候,墨觴夫人忙碌,沈淵和緋月相伴的時間最久,感情也最真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