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家的小孩,這般不怕死?”
那女子笑聲回蕩在耳畔,折扇公子被她提上馬,像隻輕飄飄的小貓。她隨行好像還有幾個仆從,小小的人兒隻清楚記得,女子所過之處,流民賊兵皆潰不成軍。
她笑說,小孩生得這麼好看,要不要和她走。
折扇公子那時候還小,居然被嚇哭了,又不敢跳下馬,一手緊握馬鞍堅硬的邊角,一手揪著女子染血的衣襟,低聲哀哀哭泣,努力搖頭表達不滿。女子高高揮舞馬鞭,揚長而去,笑聲更加爽朗,仿佛在逗弄豢養的某種動物幼崽。
小動物樣的孩子睡著了,沉沉不知時日,隱約記得這個女子曾經搖醒他,問家在何處。他睡眼惺忪,揉著眼皮說出了自己和乳母親人走散之前,最後記著的地方。後來,再次睡醒時,一睜眼,他發現自己已經在長姐身邊。
那個女子不見了,連同她的棗紅馬、飛舞的披風、沾血微腥還帶著鐵鏽味的軟甲,臨時搭起的帳篷裏隻有長姐一個人,正倚在小床邊,撐著下頜打瞌睡。折扇公子呆呆坐起來,驚動了困倦的少女。
長姐告訴他,那位姑娘策馬而來,逮著個家丁詢問幾句,便將他放在一行人的營地,獨自離去了,也不肯留下姓名去向,說天涯路遠,世道不穩,萍水相逢的緣分已盡,舉手之勞,無需掛齒。
“她就像天上的神明,那麼英姿颯爽,來無影、去無蹤的。”長姐捧來一碗熱騰騰的麥花湯,坐在床沿喂他喝下,談起那女子,語氣眼神的滿是豔羨:“說來也奇怪了,其實,她的容貌並不算非常漂亮,可是我和四妹妹都覺得,她看上去叫人心裏舒服,就算說話不那麼客氣,也隻顯得灑脫。”
折扇公子有點沮喪,麥花香味濃,他竟也提不起胃口:“可惜,她救了我的命,我連她叫什麼都不知道。”
“若有緣,總會再見的。吃一點吧,等一下還要趕路。”長姐低頭,小心吹著熱氣,淡淡道:“如果……我能成為她那樣的人,就好了。”
那一年,折扇公子的長姐剛剛及笄,父親有意將她許配給一個中年男子,原因無他,那個人是朝廷要員,位高權重,即使中年喪妻,並且家中已經有兩位成年的嫡子,匹配一位庶女也算門當戶對。
如果沒有戰亂迭起,或許這位正當妙齡的柔順女子已經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鳳冠霞帔,十裏紅妝,藏起眼淚和不甘,安心嫁作人婦,與可作自己父親年歲的男子為續弦,生兒育女,相夫教子,如娘家所願謀得利益,然後過完本不應該屬於自己的一生。
這樣的命運,可能會降臨在任何一個女子身上。長姐肖其母,生得清秀,小巧可人,如一朵出水芙蓉,性格綿軟馴順得像潔白羔羊,挨打疼了也不知道哭訴一聲,常常是家中最被忽視的那一個。
折扇公子剛出生時,父親高興過一陣,慢慢也冷落下來,很少去他生母房中探望。正妻勢大,寵妾爭妍,男人隻有一個,門庭冷落是家常便飯。折扇公子是個男孩,本來理應得到父親的關注,可是事與願違,除了嫡母偶爾例行公事般的探望,便是這位庶長姐登門最多,帶來自己生母親手做的孩童衣服,還有安慰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