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藏起眼底刻意的挑釁,斂眸低眉,假作毫不知情的無辜事外人,然那江公子好歹世代簪纓,輕鬆窺破女子的淺薄心思。他氣憤難耐,當場生了慍色,拋掉所謂的氣度、涵養,質問舊年貼心人的下落。
“她縱使不好,打罵幾句也受了教訓,娘子何必落井下石,將個好生生的女子逼入絕境?”
侍從聽他差遣,盤桓冷香閣多次,帶回的消息無一不令人歎息。江家小少爺記憶中沒有什麼頭牌娘子,隻有個看人怯生生、不敢大聲說話的嬌俏侍女。
“花魁娘子與觀鶯同在此處,該深知其中的不易,為何不能互相照拂,反而自相殘殺?”文靜書生動起真格來,麵目也是有幾分駭人的,“一個弱女子流落在外,孤身一人,若出了什麼意外,午夜夢回,娘子麵對著天地鬼神,難道不會心中有愧嗎?”
甚少有誰對著沈淵這樣大呼小叫,饒是折扇公子在氣頭上,也盡力壓製著自己的脾氣——雖然更多時候,都是冷香花魁對著客人在矯情。
緋月與緋雲警惕起來,左右上前,隨時出手準備攔下這個情緒難自控的不速之客。報信的小廝還候在不遠處,已經觀察著大丫鬟的眼色,揣度是否要請閣主夫人,或召了護院立刻過來。
“公子既說了,是我與觀鶯同在此處,便該知是我更清楚這兒的規矩,觀鶯自己也明白,唯獨江公子你,對冷香閣一無所知。”
出人意料地,花魁端端坐著,不急不惱,還騰出手給自己斟了杯熱茶,慢條斯理撇著浮沫,甚至不多給對麵江姓來客一個眼神:“說句不中聽的,若是在公子府上,您是主子,下人丫頭做錯了事兒,您自然可以輕輕揭過;可冷香閣,到底是姓墨觴的,是我家做主的地界兒,公子跑來這裏咄咄逼人,指手畫腳,未免越俎代庖了——更莫說,這到底是個行樂之地,好人家的少爺冒冒失失進來,還失了儀態,要是不小心傳將出去,市井坊間的議論,怕是不會太好聽。”
這天沈淵沒描著鳳稍,眼眉輕掀微挑,譏諷了然於麵,乍聽又好似是這麼個道理。她慣愛如此夾槍帶棒,尤其對麵這一位,似乎很喜歡口頭斯文,她便奉陪到底罷了,以牙還牙罷了。
江公子被堵得瞠目結舌,麵皮青一陣紅一陣。他的確滿腔氣惱,為了少時唯一算得上知心的人,偶爾失去些君子風度,或許也算無傷大雅,可沒料到,算有遺策,青樓裏有位牙尖嘴利的美人,全然不顧忌什麼主客,說著尋歡作樂,周身做派卻好似冷香閣是什麼高門貴府,容不得他個小小白丁放肆。
他從不涉足勾欄瓦舍,派一個侍從先行,精力也一股腦隻放在觀鶯身上,的確曾聽回報說,在這座小樓裏,觀鶯姑娘過得尚可,衣食無憂,石榴裙下收服眾人,隻有一個女子可與她爭高下,便是隻聞其名而難見真容的花魁阿晏。
還聽聞,那花魁竟是個病弱之軀,早年不慎傷了根骨,自此閉門不出,不見天日養了許多年歲。據說當年的意外也是叫人稱奇,無需多加打聽,城裏人人都能說上一嘴,那病美人火氣大,剛譏諷過登徒子的探花郎,回手又抽出寶劍,趕走了鬧事的酒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