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思昏昏眼倦開,單枕側,夢魂飛入楚陽台。月明才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悲歡聚散一杯酒,南北東西萬裏程……”
“……淋漓襟袖啼紅淚,比司馬青衫更濕。伯勞東去燕西飛,未登程先問歸期;雖然眼底人千裏,且盡生前酒一杯……”
客房裏咿咿呀呀傳出唱曲,一折西廂寸斷肝腸。聲嗓趨於喑啞,過往的人行色匆匆,不約而同加快腳步,仿佛生怕沾染上一點晦氣。隻有丫鬟東蓮,始終默默候在門外。
州來山莊,暗潮洶湧,從無有過真正安寧的時刻。冷香閣亦如是,兩處的當家人本習慣各自為政,近來卻為了一個觀鶯,隔三差五地頻頻聚首。
臘八節看著是過不好了,昌平絮絮叨叨講了一通,生怕有遺漏之處,讓花魁娘子聽了個明白透徹。小廝出門的時候,江家少爺才辭行不到半炷香,觀鶯仍將自己憋在被褥裏。尹淮安隻是想著,讓沈淵能盡快知道進展,卻不料這位美人格外給麵子,當場決定進山來。
“未飲心先醉,眼中流血,心內成灰。”
冷香花魁攏著風毛鬥篷,腕上朱砂赤紅勝血,立在微風中靜靜聽了一陣,冷不丁借上尾句。尹淮安是陪在她身邊的,他很明白,沈淵不是為自己而來,至少不是全部——她總是說,為了山莊,為了什麼大局:“我早先和江家的人打過照麵,看出他脾氣執拗,偏生骨頭又不夠硬,唯恐他在你這兒攪出什麼亂子。觀鶯也是個怪性子,雖然兩個人沒見上,我也擔心,她又要生事。”
“她唱西廂記,安知是顧影自憐,不似崔鶯鶯出身高門府邸,還是暗恨自個兒最終如這位小姐一般,遇到了負心薄幸人。”花魁娘子笑影薄涼,抬起眸子直直盯著尹淮安瞧。
“她的心思,我如何會知曉。你……不進去看看?”山莊主人不知該說點什麼,隨口揀了個話茬。來的時候,東蓮上前問安,被兩個人雙雙示意噤聲,沈淵道,她就要好好聽一聽,昔日紙醉金迷的頭牌娘子,到了柳暗花明處,會不會有丁點觸動真情。
沈淵收回目光,搖頭道:“聽一耳朵就足夠了,她現在的樣子,我也實在不想多看一眼。不如你進去瞧一瞧,別真放她自己柔腸百轉,做出傻事,汙了你的屋子。”
尹淮安禁不住想翻白眼,礙著麵子忍下了:“你如今說話越來越奇怪,就好像我與她有什麼。”
“我當真的,淮安莊主。”沈淵刻意勾起唇角,微微側著臉去看身邊人,“我去瞧她,必然適得其反。不若你和她說說話,我隻消偷偷地聽,要是能套出她心裏頭的話,讓她跟著江家人走了,也算沒有白來一趟,你我的這樁麻煩也正好了了。”
她當真是不摻雜玩笑的,眼尾鳳稍被傍晚將近的日光照著,銀朱顏色也趨近於燦爛橙紅,隱約與神殿廟宇中的美人傲骨有幾分相仿。沈淵不否認,自己對尹淮安使了點心眼,她心知肚明,他拒絕不了這樣的沈家姑娘,至少在今後的很多年裏,都難以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