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夜的燈火明亮,天上月兒被雲層遮去大半夜無妨,杏花止不住驚訝,許錦書的身段本就纖瘦,影子被拉長在地上,幾乎像一根竹竿,平日愛說愛笑的人換了模樣,仿佛剛遭了一場大病。
“許姑娘,您這是怎麼回事兒?”杏花手中端著木盆,沒法攙扶一把,“晚上冷,您出來怎麼不加件衣裳?”
灶上的人都在,目光齊齊盯在這處,琴師咬著嘴唇,勉強擠出一個苦笑,道聲不打緊,原是走錯了,低頭轉身就要躲開。恰逢溫嫂子從旁邊柴房出來,見狀忙將活計交給小廝,追上去挽住錦書臂彎:“許姑娘,別在意,廚上的人也都是關心你。要是不想叫人聽見,你就與我說說,看能不能幫你。”
溫嫂子的聲音不足為第三熱聞聽,彎著腰扶著琴師,用身子給她擋風。許錦書心頭一忽兒暖,淚珠子在眼眶打了回轉,最後也沒掉下來。
“多謝嫂子關懷,我……我隻是,口渴得緊,屋裏沒有熱水了,才想過來討一碗。”琴師衣著單薄,的確像是臨時出一趟門。今兒應當是許錦書最忙碌的時候,為何會這幅樣子出現,溫嫂子並不過問,隻似母親般拍拍女孩的肩膀,叫她隨自己來:“別的不敢誇口,一碗熱水有什麼難的。許姑娘,我看你像是染了風寒,要不要給你煮碗薑湯,也好祛祛寒。”
“不,不不……”許錦書連連擺手,“我知道,今天廚房忙碌,哪兒敢給你們添麻煩。有勞嫂子好心,我自去端了水就是。”
廚房裏暖和,眾人也都各歸各位,眼中不過是自己的生計,並沒有誰刻意去看琴師,許錦書卻總覺不自在,又或許出於寒冷,一手牢牢捉著自己桃紅比甲的前襟;這顏色很不襯她,尤其現下她臉上毫無血色,眼底兩團青灰,活活比樓上總受欺負的倌兒們還惹人可憐。
“溫嫂子,外頭羊腿拆好了,奴婢沒經手過這種金貴東西,怕壞了事,還得勞煩嫂子,瞧瞧這該怎麼醃。”杏花不知何時又湊過來,拉著溫嫂子向灶台另一頭去,隨著自己又繞回來到錦書跟前:“許姑娘有奴婢照應,熱水等會兒奴婢送到屋裏去,這兒有前頭要的蟹粉幹絲,送去了剩出來小半碗湯,還熱著,是幹淨的,姑娘要不嫌棄,就先墊一墊肚子吧。”
冷香閣從來不興鋪張,廚上燒飯做菜偶爾有富餘,多半也是自己人分了,權作打牙祭,蟹子珍貴,杏花隻是個跑腿的小丫頭,照說沒有處置的權利,於是不必想也知道,是這廚房裏頭主事兒疼許琴師,又好心沒叫她下了麵子。
杏花留下一隻瓷碗,蹦蹦跳跳著走開了,仍然無人抬頭看過來一眼,最多不過隔壁灶台的婆子支不開手,請許琴師幫忙遞了一罐鹽巴。
“阿姐真是好心,那麼稀罕的蟹粉湯,您不是說留著,晚上添碗水煮麵,給大家夥做宵夜嗎。”
許錦書顯然是渴壞了,也可能是出於饑餓,湯水一飲而盡,親手洗了碗匆匆離開。人前腳才出門,後腳便有擇菜的廚娘與何嫂子咬耳朵。何嫂子前額的巾子已經汗涔涔,手上仍然忙著將魚肉切絲,飛快抹了一把側頰的汗,“嗐”了聲不以為意:“埋怨總歸落在我身上,你操什麼心。看她瘦的那個樣子,年紀也就和自己家的閨女差不多大,你看著能忍心?都是一群下人,吃什麼蟹子,就當是前頭誇咱們手藝好,連一點剩湯都要叫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