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遞夫往來絡繹,若事出迫切,即使千裏之遙也轉眼數日可達,卻接不得一封加急密函。其實果真為萬全計,沈淵應該定下心性,等兄長歸來再當麵行商議,不過沈、尹兩家一體,州來山莊的車隊腳力不俗,也是花魁娘子可堪信任的後盾。
沈涵遠在西北,本就飽受風霜,沈淵真不知,自己的親兄長看完這封書信會作何反應,會否懊惱當日在花廳,沒能一眼識破淩三皇子的偽裝?真要掐指算起來,他們甚至是遠方的表親——上輩的千絲萬縷數不清、理不明,女兒家隻知道個大概,更細致的,還得等沈涵來和她講。
未及動筆,冷香花魁自己心裏先亂了陣腳,恍惚間指尖一鬆,筆杆滑落,砸進硯台,她連忙伸手去撈,卻差點將素白掌心扣在烏黑墨汁上。幸而緋月及時攔住,自己的袖口反被染髒了。
“姑娘不知會夫人一聲麼?這事兒驚人,奴婢實在惶恐。”彼時沈淵心中千頭萬緒,濃墨蘸在飽滿筆尖,久久想不出從何敘起,緋月為她重新換了紙筆,在旁伺候茶水,亦是惴惴不安,“萬一,萬一日後他……三皇子又登門,姑娘準備如何應對?”
屋子裏重新點上安神香,卻聽了顧錦川的意見,換成味道清新淡薄的香蘭薄荷,吸進喉嚨裏涼涼的,頭腦仿佛開闊許多。大丫鬟總能說到點子上,同樣也是自家主子心裏所想。
紅塵中人長遭非議,可拘在一座冷香閣中,花魁娘子仍可以做一隻驕傲的小孔雀:“他不主動和盤托出,我就盡管假作不知,否則,捅破了這層窗戶紙,尷尬不算什麼,少不了我要對他畢恭畢敬、俯首帖耳,保不齊,他還要新仇舊賬一並與我算,讓我如何自處?”
丫鬟張張嘴唇,想來無從反駁,低下眉眼將墨汁研得均勻綿厚:“是這個道理,雖說王公貴胄之家,流連煙花柳巷的不少聽聞,如他這般……奴婢也是第一次見著。”
茲事體大,沈淵落筆沉重,偏生手上沒有力氣,字跡便遲鈍凝滯,全然失去往日行雲流水:“好姐姐,你比我還年長幾歲,我難道就是第二次見了。你且看著吧,他出手幫我料理沈離枝之事,借盛秋筱讓我知道,怎甘心做了好人又悄無聲息,我和這位爺,可還有再見麵的時候呢。”
“奴婢冒昧,生出不尊重的念頭。”緋月忽然低低躬下身,蹲跪在地:“奴婢心想,假使真像閑話所言,三皇子對姑娘有意,或許就不會對您不利,憑他是誰,咱麼都不必擔驚受怕。”
“啪嗒”一聲脆響,花魁手中才換的狼毫被丟回架上。“愚蠢……”椅背墊著柔毯子柔軟厚實,病美人坐下也覺得吃力:“即使兩情相悅,如同,如同許錦書那般,也免不了猜忌一場。這個世上,真心少得可憐,他對我見色起義,根本就沒有心。更何況,他是什麼身份,我又是什麼身份,豈能同日而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