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十一 人生隻似風前絮(下)(1 / 2)

男人沒有讓妻子進退兩難,當天就挑下其中一個老實木訥的,開了臉,收了房,小院裏簡簡單單擺兩桌酒菜,來熱鬧的不過幾個與她交好的丫頭、雜役。月上中天,新妾伺候主子睡下,大夫人獨個兒在院裏坐了很久,直到寒氣沁骨,化作露水沾濕了衣衫,方才皺著眉,朝燈火闌珊處望一望,悄悄去到幼子房中,守在小床前沉沉睡著。

日子平淡得像賬房手中的冊子,短短兩個月後,某天早上給大夫人敬茶,小妾被留下來同桌用飯,剛夾了一筷子醃酸筍,忽然幹嘔不止。旁邊伺候的丫鬟還惶恐,是否飯菜不新鮮,大夫人已經了然於心——隻怪自己肚子不爭氣,如今能夠做的,不過是請個好大夫,煎藥熬湯,精心照料,等來日孩兒降生,記在自己名下便罷了。

律回歲晚,春暖花開,妾室疼了兩天兩夜,生下一個女兒,小小繈褓中,初生嬰兒嬌嫩柔軟,用的是半匹新織就的錦緞,布滿鮮豔的月季花兒。大夫人抱著孩子,心頭猛然空落落的,一忽兒覺著欣慰,一忽兒又忍不住眼眶紅紅。

女兒好啊……至少是個寄托,又不能夠讓小妾以為,自此有了根基,在旁人麵前擺起主子的架子。

其實平心而論,大半年來,人畢竟是自己親手所選,一向謹小慎微,沒有過半點逾矩之處。嫡妻心中滿意,山珍海味流水似地送進孕婦房裏,沒想到竟使得胎兒過大,差點叫即將為人母的女子生生痛死在產床上。

接生婆說,白家的妾室傷了身子,以後再不能生養。一句話,將隻有十六歲的小妾困在正妻院裏的小屋,往後整整三年,甚少見到明亮的日頭,隻在陰天下雨,無人出門的時候,她才願意披衣下床走一走,稍稍聽見別人腳步聲,便立刻躲回門後,誰勸也不中用。

嫡母親自給小女嬰起了名字,韻然,念之齒頰留香,宛如采擷下四月枝頭初開的嫣粉杏花,細細研磨,沁出芳露,溫溫柔柔流淌上心尖。女孩慢慢長大,出落得很漂亮,每日跟在嫡母身邊,也沒人敢將庶出兩個字掛在嘴邊,她就如所有富裕人家的千金一樣,學著女德女紅,很快到了金釵之年,主母開始帶她出去相看,往來的門戶中,有位私塾先生家的小少爺,祖父中過舉人,仕途不順,回到老家開書館。嫡母仿佛很中意,回到家,飯桌上,給白韻然添菜時,嫡母甚至還問起,姑娘覺得那位小少爺如何。

“母親說好,那邊是極好的,女兒都聽您安排。”

嫡庶有別,她不是人家肚皮裏出來的,白韻然有自知之明,十二年了,哪天不是努力做小伏低,半點不敢惹得嫡母討厭。

“女兒不孝,來日出嫁,不能向娘親牌位拜別。父親和……和大夫人,待女兒都極好,娘,請您放心,女兒一定會善待自身,不給您丟人。”

夜盡天明,曙光初現,白家小姐的屋子裏還燃著燭火,顫顫巍巍映照少女姣好的麵孔,和臉上分明還未擦幹淨的淚痕。當年那位妾室甚至沒有一塊正經的牌位,唯一一點血脈思念至深時,也隻能蒙在被中,偷偷哀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