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舊迎新的氣氛過去兩天,隨著啟仁十七年第一場雪的到來有增無減,孩童早早醒了,瞧見屋外白茫茫天地,頓時沒了困勁兒,爭相爬出被窩,全然不要父母拎著耳朵起床,都想優先占個開闊的位置,好和夥伴嬉耍打鬧。
離雪城似乎睡得也不深,天還沒亮就披衣坐在窗前,又不點蠟燭,如一尊雕像,安安靜靜地聽著門外從寂靜起,慢慢開始有聲響,是對麵的兩個大丫鬟,早起給主子姑娘洗衣燒水,不多會腳步聲逐漸遠了,很長時間沒有回來,想是去了灶上。
從年幼時候離雪城就沒享受過這種照顧,值得拿來回味的記憶不多,他偶爾會悲觀地想,當這一生結束,誰會真心為自己一哭?沈淵應該會掉眼淚吧,更有可能,她會被蒙在鼓裏,保護起來,永遠都不會知道吧……
拋開後院角落裏的隱秘角落,在這個世道上,冷香閣竟也算得樂天安命的好去處,羸弱如沈淵,也能得到將養,以一種近乎自由的姿態進行生長,誠然,其中有她背後沈家的加持,可天下女子那樣多,實在叫人不得不感慨,老天對於每個人,從來都不是公平的。
沈小姐這樣的女子,來人間一趟都是錯的吧?
房間裏點著暖爐,淡淡十樣錦味道撫人心緒,窗外的風雪沒有漫進來,離雪城卻覺得後背發冷,仿佛回到曾經有過的那種晦澀陰暗的日子,那裏不隻有離雪城,還有同他一樣的可憐人,絕境中互相取暖,後來他們都逃了出來,卻又何嚐不是另一處深淵。
飲鴆止渴,不過如是。
一夜飄雪都沒能讓離雪城找出個足夠說服自己的借口——為何要留宿在這兒呢?順了沈淵的意,討她一時歡心,並非他十分必要做的舉動。有沈涵的情分背書,雪城不需要做太多事情,隻消維持住了豆蔻梢頭那點點彌留的好感,嫁娶隻在時日之間。
他曾立下誓言,終身不於冷香閣過夜。如此看來,雪城食言了,在萬象更新的一個日子裏打破了執念,致使他陷入某種恐懼中難以自拔,會否有朝一日水落石出,留在他麵前的隻有兩下譴責,再貪不到任何一絲暖。
離雪城沒那麼懼怕孤獨,隻實在不願來世上一遭,臨了,落在誰的眼睛裏都是罪人。
晨光熹微,被白雪映照得璀璨,恍惚琉璃世界重現,離雪城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直到走廊再次響起腳步聲,他才想到該出去了,如尋常一樣從容,瞧不出半點破綻。
緋月猜得不錯,一覺睡醒,花魁娘子的心意果然變了,睜眼便問廚房是否已經開火,可千萬別端了紅果湯來,酸酸的,她才不想吃那個。
“沒做就好,雪城還在嗎?待會兒請他一起用早飯吧。”沈淵道。
丫鬟們應聲而動,碧桃被遣出去伺候離公子,緋雲回灶上打點,緋月領著另個小丫頭青芽服侍花魁更衣。墨觴夫人永遠能夠提到點子上,沈淵屋裏挑上來新人,調度人手方便許多,冬日事情瑣碎,也是不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