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京城的雪斷斷續續下了七天,直到八仙日正午出了太陽,雲開霧散,燦爛晴朗,溫暖的陽光照遍人家屋簷牆角,讓積雪也折射出七彩光暈,終於昭示著要開始好天氣。
從玉瑕山下來,進了城門有小車等候,下來個管事模樣的人,和折扇公子耳語幾句。淩亦珩堅持送墨觴花魁回了冷香閣,而後領著小廝匆匆離開。沈淵沒有問他去往何處,所為何事,瞧見人出了門便回廳裏。小丫鬟們早就在等候,花魁吩咐她們回園子熏好降雲香,再備熱水,將這身衣服換下來好好洗一洗。
丫鬟們應聲而動,綠柳從緋月手中接過籃子,碧桃抱著鬥篷,恭敬道:“回小姐話,緋雲姐姐已經將熱水燒好,還煮了水晶皂兒。”
沈淵點點頭,誇一句緋雲是有心的。日頭正好,檀香梅樹上的雪漸漸融化成水珠,晶瑩懸掛在枝頭,滴落雪地上砸出一個小小的淺坑。廊簷上也積了雪,水質滴滴答答落下來,不小心砸到了翠菊的頭。
“噯唷……”小丫頭被涼涼的觸感嚇了一跳,連忙告饒:“小姐別怪罪,奴婢這就找個竿子,擦幹淨上頭的雪。”
花魁才進了屋門,聽聞身後動靜又折回來,抬頭瞧那屋簷下水珠斷斷續續連成一排,乍品也煞是好看。門上其實懸掛一塊牌匾,上書“棠苑”,是離雪城的手筆。沈淵愛海棠花,後園中又種有好棠樹,小院以此為名正合適,隻是一口一個“園子”都叫慣了,這個名字反而沒人記得。
簡單沐浴過,午飯也已擺好,兩位大丫鬟伺候沈淵用飯,翠菊向前麵的媽媽借來根長竹竿,和綠柳去打掃屋簷;碧桃抱了木盆,蹲在院裏打水洗衣裳,青芽年紀小,留在廚房擦洗灶台。屋子裏通了幾天風,各種香料混合的氣味已經清理幹淨,降雲香一枝獨秀,味道飄得很輕,還是被花魁喊停了。
“我頭痛得緊,許是被風吹的,一路上到處都是燒香,這幾天隻怕聞不得一點味道了。”她本以為降雲性溫和,稍微燃一燃可以緩解自己的頭痛,卻不料適得其反,看來,眼下還是清清淨淨最相宜。
緋月擔憂道:“艾草也泡過了,保險起見,奴婢還是給姑娘燒一碗旋覆花湯吧,祛風散寒,免得到夜裏發作起來。還有,那個淩……”大丫鬟踟躕片刻,“他要是再來,姑娘還見嗎?”
沈淵拒絕得果斷:“我給他妻子掃墓,本來就是越界。他再來,就告訴他我回來就病倒,臥床不起,見不了人,量他也不會強求。”
若說桃花塢中所見還讓她生出錯覺,或許淩亦珩是一個長情的男子,明白亡妻背負的羞辱,也想為對方爭取身後哀榮,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那麼在長生觀那樣莊重的地方,淩亦珩卻能調笑放肆,全然不顧自個兒剛從亡妻墳前離開,令沈淵愈發覺得這個人不可深交。
說到底,他們兩個都在浮於表麵,根本不了解對方內裏是何心性,也不曾見過彼此最不堪的一麵——自然也不需要見到,花魁心中一哂,餘光瞥見自己手腕上還套著那隻銀鐲子,不假思索便摘下來,交給緋月收進了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