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觴花魁怕黑,睡覺時需得點燈才能安枕,這一夜卻要丫鬟熄滅了次間所有燭火,床帳隻放下半幅,憑借窗外滲透進來的月光照亮。
樓上房間裏,掛在床邊的桃紅碧璽被一並帶了下來,仍舊懸在內牆,沈淵側躺背對著緋月,睜眼便能看到。那是沈涵送她的賞玩之物,目光所及猶如仿佛兄長守在身畔。離雪城是救過沈涵的命的,沈淵可以接受他辜負自己,卻不太願意相信他會背叛兄弟。
她不知道離雪城的過去,眼中所見隻是陌川水前驚鴻一瞥,然後明香姑娘牽著她的手,走進那間熏滿了茉莉花香味的樂館——是了,這麼多年下來,自己最喜歡的是海棠,可恨棠花無香,叫他鑽了好大的空子。
沈淵頭次覺得,自己這樣討厭茉莉的味道。那種小而嬌嫩的花朵,潔白無瑕的色澤下包裹著具有強烈侵略性的香氣,稍稍靠近就撲了人滿臉,愛與不愛都被迫接受。
不由自主地,她想起一個腰間別著折扇的男子,終於開始意識到那個人今晚沒有來。那是蒼梧的三皇子,啟仁一朝最受寵愛的女人生出的兒子,匆匆離去必然有他的道理。沈淵似乎能猜到點什麼,精神卻不夠支撐她思考更多,眼前的桃紅碧璽逐漸模糊,直到演變成一團朦朧的影子,昭示著她沉沉睡去,而夢中迷霧濃濃,她感到害怕,卻無法叫喊出聲。
月華如洗,慷慨地傾瀉在這個人間,將整個陌京城照得清晰,夜幕下的屋舍像極了孩童玩泥巴壘出的玩具,白日巍峨莊嚴的皇宮也不例外。王皇後最終沒有出來,天寒地凍,大宮女繡雪隻好將太子夫婦請回去,再安排下人們輪流值守在和鳴殿外,自己則扒著門縫,和皇後叮囑了好一會子話。
裏姑姑已經為八公主更換了兩個暖手爐,又在鬥篷外給她裹上厚厚的兔毛披肩,整個人看上去已經趨於臃腫,仍隻是勉強抵消久站在夜風中帶來的寒冷。看著人都散了,裏姑姑想勸八公主回屋去,繡雪也稱,皇後娘娘今夜怕是不回出來了,還請公主先去休息,明日再來給皇後請安。
八公主的目光停留在和鳴殿的大門上,那兒與葳蕤樓相隔不遠,站在廊簷下就能看見相互窗口的燭光。繡雪這邊客氣完,轉而去了小廚房,吩咐準備好湯水宵夜,以備皇後需要。裏姑姑半攙半拖地將八公主帶回內室,看她的嘴唇都發白了,心疼不已。
“您這是何苦呢,雖說那麼多人看著,可您去站上一會兒,心意到了,也就足夠了。”裏姑姑為八公主寬衣,解下厚重的披肩鬥篷,轉手交給小宮女抱出去整理,口中絮絮道:“皇後娘娘閉門不出,繡雪的心也不是向著咱們的,您就算凍壞了自個兒,也未必有人說一句您的孝心,吃力不討好的。”
宮女很快端進來熱熱的薑湯,除了薑片紅糖,還加了蔥段,辛辣生津,祛風除寒是把好手。裏姑姑接到八公主跟前,想喂她喝下,八公主卻愣愣地,對方才的話也沒有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