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分明不是這樣想的。”折扇公子道,“你也格外清醒,往日所遭遇的種種磨難,並非你自己可選,也並非天命刁難。阿晏,我曾經向你坦言,少時家中困厄,由此看來,相較之下,你我二人究竟誰更悲慘些?”
那是宮中諸人不能提及的傷痛,淩三皇子卻情不自禁,拿出來表明心誌。初聞時候,沈淵還不知道淩亦珩是皇子,至多好奇他家究竟是什麼來路,能惹上那般潑天大禍,後來水落石出,她也同樣為之痛心,卻不是惋惜那些王子皇孫、妃嬪媵嬙,她更可憐宮變中死了的下人,都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因為主家遭難而承受飛來橫禍,妻離子散,家破人亡而不止。
沈淵記得,淩亦珩告訴自己時,話裏話外都是悼念他的手足,卻絲毫不曾提及身邊仆從,可想來也不能怪他,那樣小的年紀,爹娘都不在身邊,他的乳母又丟下他獨自跑了,小小孩童該有多麼擔驚受怕,淩亦珩沒有因此性情扭曲,仍然長成了一個可以評價為善良的人,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逝者長眠,生者更應當向前看,才對得起他們為我們而死。”窗外日頭漸斜,光線慢慢變得柔和,將女子背光的麵孔暈染得格外朦朧,“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要是再拒絕,就顯得晏兒不識抬舉了。”仿佛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人如此執著地要靠近花魁娘子,即使以這種拙劣的借口。無論沈淵還是墨觴晏,都有著人的心腸,不是生來的鐵疙瘩,她終究點了頭,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向折扇公子行了個禮。
“兄長大人在上,請受晏兒一拜。”
起落間不聞釵環聲,萬福禮畢,耳畔丁香墜子紋絲不動,隻得見衣料流轉出雲霞般光華,燕尾壓發蝦須輕搖。一句稱謂標誌著二人間的羈絆徹底改寫,沈淵心中縱有怨恨,也有不甘,卻都是衝著離雪城的。
她沒辦法接受背叛,於是決定放縱一次,應承第二個人對自己的溫存,即使她明白,如此一來,世俗不會對離雪城有任何批判,反而會說,看吧,青樓女就是青樓女,表麵上忠貞不渝,背地裏早就給自己找好了野漢子。
花魁娘子並不害怕,反而有些許期待,想看看離雪城若是知曉,自己多了這麼個深情款款的兄長,會否後悔同外麵的女子糾纏不清,繼而向她懺悔,請求她回心轉意。她已經二十歲,年少的時候貌似任性妄為,實際處處受製,不敢越雷池,如今她算是想通了,自己和離雪城的情分本來就淺,強扭的瓜不甜,隻有不抱期望,才不會經曆失望。
小閣主是一位真正的大家閨秀,可她的儀態甚少在外人麵前完全展露,骨子裏流淌的驕傲不允許她向誰低頭,就算是折扇公子,她也不曾對其行過全禮。再抬眸,她看到客人目光中充滿驚豔,大約是以為自己生來桀驁,沒想到也有低眉頓首之時。
淩亦珩伸手攙扶,沈淵沒有拒絕,指尖觸碰的溫度一方火熱,一方冰涼。這次她相信,對方隻是無心之舉,並沒想要輕薄自己。四目相對的瞬間,兩個人心裏都是另外的人,卻不妨礙給出彼此笑臉。看著這張麵孔,沈淵忽然釋懷,如此也甚好,既然沒有結果,也無法斬斷,就換一種方式細水長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