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的熹光壓過燈火,粗使丫鬟沿著走廊緩步前行,一路吹滅蠟燭,撣去垂簾下的浮塵,將雕花欄杆擦洗得幹幹淨淨。大丫鬟緋月和她們打了個照麵,互相點點頭,繼續端著洗臉水上樓去;屋裏沈淵還未完全醒來,小銀銚子裏溫著蜜煎梨湯,緋雲在後院廚房,還沒有回來。
夜裏陪折扇公子說了許久的話,又揣著心事,花魁精神不太好,懨懨靠在床頭,眼底兩抹淡淡的烏青印子。緋月瞧著不忍,說若不然再睡一會兒,沈淵搖頭苦笑——“最後一天了,別叫夫人說我偷懶,吃了早飯就好了,還得去給玉琳琅送東西。”
緋月放下銅盆,笑道:“哪就這樣要緊,玉先生和姑娘說笑呢,奴婢們替您去不就行了?今天元宵,夫人少不得和姑娘說體己話,還是別出去了。”
“上元月圓,天官賜福。”沈淵挪挪身子,扶著床沿坐正,“本應當去州來坐坐,我與淮安也許久不曾見,可惜今日必定不得閑,隻能另找個日子,專程上山莊拜訪。”
梨湯香氣清甜,分明一直在火上熱著,滑過喉嚨卻有類似涼爽之感,十分醒神,沈淵抿了兩口便放下,起身到妝台前梳頭。離雪城中午才來,她囑咐緋月輕簡裝扮,頭發如昨日般絞了挽起,換了根水紅碎花綢帶,又找出一身半舊秋香色羽緞長襖,未施粉黛,一派清水芙蓉。
淩亦珩說她不打扮,她還為這話思忖了一陣,睡醒才覺好笑,索性整日不出門,穿紅著綠給誰看?與其插花帶朵,不若惜福養身,少憂思,重起居,自能調理出好氣色。
矮妝匣正上方擺著兩個胭脂盒子,還是舊年從棲鳳帶來的物件,描繪的燒藍填寶鳥兒栩栩如生,裏頭分別盛著楓葉、燕頷二色,各取一抹在手背調勻,染在女子唇上,正是明豔嬌俏顏色。
“看著深淺甚好,你仔細記著,過會兒正妝,還是一樣調了。”沈淵如是叮囑緋月,又從丫鬟手中接過妝筆,親自蘸了黛眉膏,筆尖劃過肌膚冰涼,令人忍不住要眨眼,她耐下性子,一筆筆化好兩道“鳳稍”,將眼尾描繪得細長,乍看也有段嫵媚風情。
憑離雪城如何,自個兒的日子總應該過得暢快,花魁娘子心想,哪有為了男人過分感傷,以至於落得灰頭土臉的道理。她放下手,對著鏡子中的自己莞爾一笑,皓齒明眸,嫣然無方,恰似初春薔薇上枝頭。
一番裝扮下來,外麵還看不見朝陽,天色灰蒙蒙的,看著像要下雪。大街上掛了彩燈,白天瞧上去也漂亮,隻可惜往來行人無暇觀賞,販夫走卒們一日也不肯歇息,早早來占個好攤位,不過為了家中老小衣食飽暖。
治安官騎著黑鬃馬,領著衙役們例行沿街巡查。待到路過冷香閣,已過了用早飯的時辰,為首的大人刻意挪開視線,可哪兒能躲得過有心人的招呼?小閣主三催四請,終於將人引進廳裏,吃一碗熱騰騰的水磨元宵。
“又不是頭一次吃冷香閣的東西,大人還見外什麼。”談笑間,女子頭上的累絲蝴蝶銀釵子簌簌作響,“不必猜也知道,又是一早領著弟兄們上街,回去隨便吃點湯餅。您辛苦,年節都舍不得休沐,可也得顧惜身子,要是累倒了,誰來為我們守著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