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能如此在意沈淵感受的,或許隻有一個尹淮安,墨觴夫人也隻能屈居第二。
“幸好有你。半個月了,我心裏始終沒有著落,不知道可以向誰訴說。”沈淵很想歎氣,抬頭看著尹淮安的笑臉,她又覺得世道其實還好,自己不是無根浮萍。
感激的同時又有些失落,沈淵知道,天各一方不該苛責,可沈小將軍情意綿綿寫下丁大妹時,可否猶豫過,自己的親妹妹會作何感想?
那個貧苦女子真是三生有幸,家中無長男,母死父荒唐,洗衣婦和勾欄女其實隻有一步之遙,她卻可以逢凶化吉,踏上成為將軍夫人的道路。所有本該屬於沈家大小姐的疼惜、愛護,被陌生人奪走;再嚴重些,她用終生飄零在外維護的尊榮,也要被這個人坐享其成。沈淵不曉得,這巨大的落差,該有多麼寬闊的心胸才能夠忍受。
“好啦好啦,你就當我喝多了,在胡說八道吧。來來來,吃點心,待會兒還有歌舞,你難得來,我該緩緩再說的。”尹淮安將蒸籠推到沈淵麵前,塞進她手中一塊帕子:“你要是想哭,就拿這個擦擦,我是個男子,就不幫你了。”
州來莊主獻著殷勤,在他眼中,美人的臉色變難看是件可怕的事兒,無關貴賤尊卑,美麗都應該被供養,而不是丟出去,任其曆經風霜,所以即便肮髒如觀鶯,他也會施以援手。
自然了,溫梅是個例外,尹淮安心軟過無數次,想要拉她出苦海,可惜梅姑娘不懂回頭是岸,錯過了近在咫尺的救贖。
四目相對,沈淵由衷道:“你是為了我好,我應該領情,卻總控製不住自個兒。淮安,相識一場,我們兄妹終究幫不上你什麼,還成了你的拖累。若非因為要照看我,你大可以瀟灑痛快做個江湖人,何必被拘束在商場,白白辜負青春時光。”
“尹家原本就是商人,和你有什麼關係。再說,如果沒有沈兄庇護,州來的產業早就被黑官府敲詐殆盡了。”尹淮安取一塊饆饠掰開,果子醬嫣紅,裹著大顆櫻桃肉,熬得細膩綿綢,放涼了近乎成膏,“小時候,爹問我有什麼誌向,我說,我要做大俠,仗劍走天涯,縱橫江湖,快意恩仇,結果‘仇’字還在喉嚨眼兒裏,就被我爹賞了家法,罵我是玩物喪誌,慣會學那些敗家子。”
實則尹老爺非常疼愛這顆獨苗,尹淮安從小到大挨的打不超過十次,板子賞完了,尹淮安被仆人抬回房間,衣服也穿不了,趴在床上哼哼,老莊主親自送來金瘡藥,一邊給兒子上藥,一邊諄諄善誘。
老莊主說,大俠受人敬仰,不是因為他們風流,必然是因為行了善事,才能被口耳相傳,讓後人記住他們的義舉;浪跡天涯也得吃飯,假如眼中隻看到逍遙快活,愣頭愣腦跑出去,家也不要了,業也不要了,用不了幾天就會餓肚子,哪還有心情行俠仗義?
小淮安流著眼淚點頭,說爹教訓得對。當年他還梳著總角,正在最調皮搗蛋的年紀,純粹是被板子打服,直到過去很多很多年,見過梅花開落,候過海棠荼蘼,他終於恍然大悟,相比四海為家、做那孤獨的浪子,還是留在山莊支撐起眾人的家更有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