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瑕山上，長生觀裏，沈淵還記得觀鶯那駭人樣子，皮包骨頭，半截將要入土似的。尹淮安說這女子心術不正，顧錦川也出於醫者仁心才施以援手，每個人都盡力而為，保著觀鶯活下來，但求無愧於天地仁義，可不是為了讓陌京城裏多個暗娼。
從外麵看，茶館的裝潢十分素雅，若非事先知情，沈淵走在街上看到這種店麵，也不介意進去坐坐，喝一杯茶，與人談書論道，誰會想到頂著高雅之名，暗地裏做那種營生。
主子言之有理，兩個丫鬟難免也回想起同在樓中時的種種。快樂也好，厭倦也罷，觀鶯美貌無可挑剔，認真打扮起來，連花魁娘子都要遜色三分，按照尹淮安所言，美人應當得到供養，決不可任其零落成泥。當日在柴房，觀鶯說花魁娘子像菩薩，沈淵承認，至少那一瞬間，自己對這個女子產生了同情。
浮萍無根，生而逐水，敢問這世間有幾個人，能坦然接受命運不公，甚至於去改變，去逆轉？
觀鶯一介女流，出生便要承受萬般屈辱，於繈褓中飽嚐冷暖，她沒有見過世界的善與暖，所以在命運的轉折點會做出何種選擇，其實早都顯而易見。沈淵半句也不想多評價，她出門是為了散心，為了讓自己高興，想太多舊事和別人的事隻會適得其反。
“晏小姐，小姐請留步，我家夫人請您進去喝茶。”
有年輕女孩的呼喚從身後追上來，叫的是冷香墨觴晏之名。沈淵知道這是誰家的傭人，不想理睬，領著緋月與緋雲徑直離開。那女孩不再出聲，隻將腳步加快，竟追到了三人麵前來。
她看上去不過十歲出頭，臉龐稚嫩，眼神幹淨，絲毫不像與觀鶯同路人。沈淵猜測，這女孩是臨時雇傭來的，且隻在外麵做小工，還不知道茶館的另一樁生意。
“請您賞臉，我家夫人說，務必把晏小姐請回去，否則這個月的工錢就不結給我。”
女孩演技不好，語氣中體現不出焦灼，反而笑容過於單純，讓沈淵剛升起的嘲諷都變淡了。透過人群，最熱鬧處已經看不到觀鶯，換了另一個年輕美人在唱曲，看客們給麵子，沒有一哄而散，仍然坐在那裏。
“她讓你來請我，有沒有告訴你，不能從這個門帶我進去？”花魁娘子眯起眼睛，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女孩，對方臉上捕捉不到慌亂，隻有驚訝一閃而過，說的確如此，她家主人交代過，請貴客見諒，她們得從後門走。
昌平看見不對，跑過來擋在姑娘們跟前，大聲喝問女孩是誰，想幹什麼。不少人的目光被吸引過來，碰巧還有巡街衙役路過，上來就要捉人回去，昌平有點膽怯，腰板卻不軟，直直擋在原地不肯讓開。
許是外麵動靜太大，觀鶯再次現身，紅絲巾蒙著臉，站在不顯眼處張望，露出的眼睛似笑非笑，仿佛在說墨觴晏也有今天。沈淵卻不見慌張，命昌平不得無禮，自己隻是被故人瞧見，派個丫頭來請上樓敘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