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分陰陽,魚兒交首尾,枉費顧錦川修行半生,終是放棄了成仙。他不能承認自己為情所困,逢人隻說辜負期望,回天乏術,心中有愧,豈敢逍遙苟活於世,唯有守候在此聊以贖罪。
“得了吧,你能騙得過誰。”
大多數人是不信的,隻不過說多了,也有人願意上當,陪他喝一壺酒,然後告辭。
山中無曆日,顧錦川不設鏡子,但憑別人口中評價,得知自己有無改變。澧蘭從沒來過,偶爾托人帶點東西,還有幾句問候的話。當年美人姐姐身邊的小女孩長大了,於日複一日的相夫教子中逐漸成熟,也理解了她的父親。
故事中,神明與天同壽,故而有足夠的機會嚐試,即便錯了,還有大把漫長歲月可以用作彌補。可人一生很短,隻能慎之又慎,首先考慮的不是稱心,而是沒錯,就像她和姑爺既無青梅竹馬之誼,又非終成眷屬之喜,結為夫妻隻因對方是世交子孫,知根知底不說,還父母雙亡,身後沒有依仗,不能也不敢背叛嶽丈家。澧蘭是長女,上下無兄弟,再不喜歡也得和他生兒育女,延綿後嗣,確保自己這一脈不被堂房侵占。
她從小看在眼中,父親是真的醉心道法,卻硬生生放棄所求,照顧老小數十年,後來難得遇到心愛之人,還因自己一個稱呼而放手,如此算來,父親這一生何其悲哀!
澧蘭不會任性胡鬧,想通了,她也就能坦然接受,照顧孩兒,善待夫婿。她並不擔心顧錦川在山上生活得不好,隻怕會打擾其清修,所謂近鄉情更怯,大抵就是如此。
逢年過節,少不了祭拜先皇後的人,顧澧蘭提前將東西備好,請他們代為轉交,或是親手醃製的臘肉,或是幾壇美酒,醫師照單全收,起初並不回應,久而久之,他終於忍不住,也會托人帶話,問候女兒平安。
她活著時最喜歡澧蘭,常說孩子可憐,做父親的不該隻想自己痛快,能陪伴的時候多盡心,不然等女兒長大了,成了別人家的媳婦,受再多委屈也不能總往娘家跑。顧錦川聽在耳中,記在心裏,支撐門麵固然是招婿的理由,當初這番苦口婆心更占分量。
沒有母親的孩子更容易受欺負,還是留在家中吧,哪怕不合心,也能一紙和離書將男人趕出去,不至於流落街頭的是自個兒。
喝到半醉,靠在冰冷冷墓碑前,顧錦川一點兒也不害怕,就像跟她坐在一起似的。醫師心想,倘若故人在天有靈,看到自己沒全然忘記女兒,還知道噓寒問暖,會否感到欣慰?
百年之後再遇,對她也算有交代了吧。
人間畢竟皇權至上,顧錦川爭不過,等到了地底下,他迫不及待要看看,那樣驕傲明媚的女子,心裏究竟裝著誰。
顧澧蘭已經記不清,自己往山上送了多少次過年的臘肉,藥鋪院裏又堆起多少次幼稚的雪人。夫婿病逝在冰霜消融時,留下三個兒子、兩個女兒,這一門人丁興旺,了無遺憾。
“我知道,爹不信我……我,沒有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