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詠摸摸口袋,囊中空空如也——他本想找楊掌櫃幫幫忙,弄一點兒金粉或是金箔來做“金繕”的,如今依舊什麼都沒有,一無所獲地回家去。
他微有些失落,沿著琉璃廠西街慢慢往北逛著,本來隻想隨意走走,沒曾想漸漸逛到前門大街附近,隻聽前麵鼓樂喧天,遠遠望著有人披紅帶花,騎在高頭大馬上慢慢往這邊過來。
“聽說這是榮國府的二公子娶親呢!”
石詠聽見背後有個人吱了一聲。石詠聽見“榮國府”三個字,登時愕然,呆在原地。他身邊有不少人正越過他,往道路兩側趕去,還有人在高聲喊著:“賈家闊綽,喜錢也多,大家快搶喜錢那——”
隻見那跨馬迎親的新郎官跟前,果然有兩個小廝正抓了一個大竹筐,一把一把地往道路兩旁拋灑喜錢。
隻聽背後有人問:“榮府哪個二公子?不是說那位銜玉而誕的二公子才七八歲?”
“是榮府長房的璉二爺,知道嗎?長房聽說聘了杭州織造的侄女兒,王家的姑娘。”
石詠聽著這戲碼原本好生熟悉,榮府長房的二爺,娶了王家的姑娘……可是王家,王家出的那位高官,不該是京營節度使王子騰王大人,怎麼,怎麼竟成了杭州織造?
石詠對紅樓故事算是熟悉,可也就因為這份熟悉,他此刻才被雷得外焦裏嫩的。
可這還沒完,在他背後議論的路人突然冒了一句,問:“平郡王家那位嫡福晉,可是這位璉二爺的長姐?”
“不是,平郡王福晉是二房長女,和那位銜玉而誕的公子是一母同胞。”
這下子石詠更是如墜雲裏,所以說,這個時空,它到底是……
這個時空裏有榮國府,可能也會相應地有個寧國府,與之聯姻的姻親王家也在,隻不過王家好似被打回原形,真實身份竟是杭州織造;而榮府二房長女也確實嫁得榮耀,隻不過不是進宮做皇妃,而是做了王妃,是平郡王家的嫡福晉。
這是個……這是個清朝與紅樓世界拚接起來的時空啊!
脂硯齋曾經評讚紅樓中的種種設定是“半有半無,半古半今,事之所無,理之必有,極玄極幻,荒唐不經。”而他眼前這個世界,則更是荒誕玄幻,以賈府為中心,芯子看著依舊是紅樓的,然而這世界慢慢向周邊延伸出去,卻越來越像是紅樓世界原型的模樣。
假作真時真亦假——在這個時空裏,到底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已經完全無法區分。
這時候石詠身邊的人正在前擠,要去搶賈府小廝灑出來的喜錢。隻聽有人高聲喊:“小心了啊,這可有盛了二兩銀錁子的送喜荷包,數量不多,大家可得睜大了眼接準了啊!”
眼見著就有小荷包混在那成筐撒著的喜錢裏拋了出來,石詠恍然不覺,忽然胸前一痛,下意識地伸手一按,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接到了一枚繡著大紅喜字的荷包,掂一掂,沉甸甸的,該是如前麵那人所說,有二兩的小銀子錁子包在裏頭。
“……窮酸傻樣兒,運氣倒好……”
旁人在石詠身邊嘀咕,對石詠搶到荷包覺得十分嫉妒。
石詠卻繼續望著手中的荷包發怔:這個世界,有人為了二兩銀子被借貸的喝血,有人卻將二兩銀當做喜錢,在街麵上隨意拋灑。
他將那隻荷包緊緊攥在手裏,一轉身,擠出人群,辨清方向,迅速往紅線胡同自己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他始終渾渾噩噩的,即便是與旁人撞著踩著,旁人罵他兩句,他也不還口,隻拱拱手就走。
他始終在想,自己穿到這個“拚接”世界裏,是不是,也是有原因的。
“石呆子,石呆子——”
走進紅線胡同口,便有人這麼叫他。
“喂,石呆子,叫你呢!”
石詠腳下卻越來越快,幾乎止不住地飛奔起來——
他全想起來了,石呆子!
石呆子——這特麼原本是他石詠在現代的外號。
就因為在研究院裏得的這個外號,他還特地去看過紅樓裏關於賈赦奪扇的那一段,那一段完全由旁人之口,轉述而說出的悲涼故事。
石詠大踏步衝進石家的小院子,大聲呼喊:“娘,娘啊——”
石大娘應聲出來,見石詠奔得滿頭大汗,忍不住也唬了一跳,趕忙來問。
石詠怕嚇著母親,趕緊強自鎮定,擦了把汗裝作若無其事地問:“娘,咱家,是不是藏了……二十把舊扇子?”
他想了想,開口便問:“姥姥,那樹村附近,有八旗兵丁駐紮麼?”
陳姥姥笑道:“哥兒太客氣啦。”她想了想,說:“還沒怎麼見到,隻是以前看見有官老爺在左近來來回回地丈量土地呢!”
石詠心裏有數:既然圓明園開始修建,那麼大約沒多久,八旗兵丁就要出城駐防了。他因為工作和專業的關係,對清代三山五園有些了解,順帶地,對於三山五園周邊曆史上的情形也知道一二。
他又大致問了地價,陳姥姥報了個數,卻又對石大娘說:“太太若是再想買幾畝荒地,就交給大郎二郎他們吧!秋收之後正好再忙活幾天,把地墾出來。”
李家近年來壯勞力多了,巴不得能多幾畝地耕種,但礙於沒有買地的銀子,就算是買了地,若是掛在他們自己名下,賦稅也重。所以聽說石家想墾荒地,李家是巴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