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詠想了想,正未置可否間,一轉念,卻記起原書裏林黛玉說過一句話,“什麼臭男人拿過的,我不要他!”
石詠想,他現在連個“臭男人”都算不上,隻是個“臭小子”。
他將顧慮一說,寶鏡頓時發作:“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送麵鏡子而已,至於嗎?”
武皇還真是個急性子,連帶寶鏡也是如此。
其實石詠在這件事上,力求穩妥,主要還是為她人著想。畢竟林姑娘是女神一般的人物,不能褻瀆,更不好輕易連累了名聲。寶鏡罵他顧慮重重、婆婆媽媽,雖然並沒有罵錯,但還是曲解了石詠的一番好意。
寶鏡一通發泄,將石詠臭罵一頓,第二天卻自己轉了過來,溫言安慰石詠幾句。
石詠再問它進賈府的事,寶鏡這回氣定神閑地說:“不急!”
寶鏡隻說它要等個恰當的時機。
然而石詠卻暗暗懷疑,也不曉得這寶鏡是不是暗中托夢什麼的,已經與絳珠仙子的生魂聯係上了,否則怎麼就突然不急了呢?
*
這天石詠不用去琉璃廠,隻留在家裏琢磨給喻哥兒開蒙的事兒。
他昨日買的文房四寶和書籍字帖之類,交到弟弟手裏,喻哥兒喜得什麼似的,連聲向哥哥道謝。結果到了今天,喻哥兒卻將這些東西全拋在腦後,依舊在院子裏瘋玩,全無學習上進的自覺。
石詠歎口氣,畢竟他這個做哥哥的也沒盡到責任,還沒找到合適的師父給弟弟開蒙。
正想著,門外忽然有人敲門,有個男人聲音在外麵問:“請問這裏是石家麼?”
石詠應了一句,過去開門,一見之下吃驚不小:門外的不是別個,正是昨兒才被他“竊聽”過的冷子興。
“這位先生,小子姓石。敢問你是找……”石詠開口問。
“在下姓冷,是一名古董行商,昔日曾與正白旗石宏文石將軍有舊,因此特來拜望。”
石詠聽見冷子興提到“石宏文”,開口結結巴巴地說:“先父名諱,就是上宏下文。”
可是他爹直到過世,也隻是個正六品的驍騎校而已,不是什麼將軍啊!
然而冷子興聞言便大喜,接著問:“那令叔可是諱‘宏武’?”
石詠點點頭,他二叔就是叫石宏武。實在是沒想到,這名古董商人冷子興,竟然認得他早已過世的父親與二叔。
“這就對了,”冷子興一笑,壓低了聲音,小聲問,“那個,令尊,是不是留下了二十把……舊扇子?”
“他是夫子的兒子,叫薑鴻禎,是弟弟的朋友呢。”石喻向哥哥解釋。
石詠則有些好奇:“怎麼樣?二嬸給你做的餅子,中晌夠吃嗎?”
石家不富裕,平日裏大家中飯都隻吃餅子鹹菜,到了晚上石大娘和王氏會帶著大家改善夥食,添上個把葷素搭配的菜,還都將菜裏的肉讓給兩個男孩子。
石喻早上上學之前,王氏也是往他的書箱裏裝上幾個現烙的餅子。前兩天,石喻說餅子不夠吃,向王氏又多討了幾個。王氏心疼兒子,哪有不答應的?
“鴻禎覺得我的餅子好吃,我就分給他一半!”
石詠挑挑眉,心想:原來是這樣啊……
“鴻禎就去自家廚房裏,把師娘留給他的一勺燉肉舀出來,咱們倆就一起用餅子夾肉吃。哥,鴻禎家的燉肉可香了。鴻禎卻說咱家的餅子做得好,外頭脆裏頭韌,有嚼頭。”
二嬸王氏的烙餅確實做得很美味,但是石詠卻想,怎麼聽起來好像是這夫子府上的燉肉聽起來更誘人呢!
“哥,我和鴻禎是好朋友,我們的東西都不藏私,都是要分給對方的。”
聽到弟弟這樣說,石詠多少放了心,他原本覺得薑夫子家聽上去像是有點兒在暗中幫襯石喻,可現在聽來,喻哥兒與同窗該是真友誼,彼此都沒有保留的。
打小的朋友之間單純的友誼最為可貴。石詠很高興弟弟在學塾裏這麼快就有了朋友。
然而有友誼在,並不意味著沒有競爭。石喻一回到家,就自己去打了清水,在石詠給他打磨出來的一塊青石板上練起字來。
“鴻禎的字寫得也很好,我可不能被他比下去了。”石喻一麵用功,一麵自言自語。
京城紙貴,上好的宣紙要幾百錢才得一刀。石詠便想了個辦法,將原本棄置在院子裏的一片青石板表麵慢慢用砂紙打磨光滑。這片石板吸水程度與宣紙相差仿佛,石喻用毛筆蘸著水慢慢地寫,待整片板麵寫完,前頭最早寫下的幾個字也就幹了。如此一來,循環往複,石喻就能好好練字而不用費紙了。
石詠眼看著弟弟認認真真地練字,心裏暗暗舒了口氣,心想,看這情形,拜薑夫子為師的事兒,該是穩了。
他轉回自己屋裏,將寶鏡從懷中取出,放在另外兩件器物旁邊。
出奇的是,這衛子夫的金盤與楊玉環的香囊卻正在熱烈地交談。香囊一掃此前的哀傷,言語之間似乎非常興奮。
石詠仔細聽了聽,發現那兩位竟然是在談音樂。
這也難怪,衛子夫本就是歌姬出身,而楊玉環則更是精於音律樂理,簡直能算是器樂演奏家和舞蹈家了。這兩位一旦討論起樂律和樂器,便大感趣味相投。尤其是楊玉環比衛子夫晚了數百年,無論是樂器還是樂理,唐代較漢代都有很大發展。楊玉環所懂的比衛子夫多了不少,當下一樣一樣講來,令金盤歎服不已,將香囊好生讚了又讚。
石詠與寶鏡在旁邊,則完全插不上話。
“讓它們好好聊聊吧!”寶鏡告訴石詠,“一千年了,才好不容易遇上個能談得來的,在此一聚之後,又不知會天南地北地在哪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