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被你外公拽了回來,你要學我,就是死。
很多年以後。
舅舅的癮早戒了。我還沒有。
他一個往日從早到晚吞雲吐霧縱情聲色的貨,居然也學會握一百單八顆珠子吃齋念佛。
聽凝溪說,快死之前他說一沙一世界,一葉一菩提,君掌盛無邊,刹那含永劫。
老不死的之前那快出家的德行是裝的。
他說婆娑世界,萬千遺憾。
這家夥已經神誌不清了,整天瘋瘋癲癲誰的話都不聽。
據說最後的日子他迷迷糊糊說太幹淨了這屋子怎麼這麼幹淨都聞不到。
凝溪把煙槍取來給他。
他嗅了一下,又深嗅了一下。
他麵無表情,他說我還是什麼都聞不到。然後他笑了,這廝笑得讓人覺得他下一秒就會撒手人寰。
然後他一副癡呆的樣子,接著對著所有人人痛哭失聲。
這麼多年來,直到他鬢有白發,人們才又看見他的淚水。
然後不出幾日他就死了。
他死的時候我沒能在他身邊。
後來是一個我原以為一定會追隨他而去的女人——白了頭發的凝溪,到昆明來告訴我,我才得知的。
之後我就一直無緣與我的親人謀麵。我不知我的母親和凝溪好是不好,多年以來我甚至連死訊也無法得到。
而這麼多年了,我還會想起蘆啟河上逼仄的小舟和昭南城裏旖旎濃鬱的緬桂。有個人的身影在其間陰魂不散。
舅舅早戒了。
我還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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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南的天晴開了,接連幾日的雨把城洗亮了,卻把有人的心給洗亂了。
如此心魔日盛。
伍六一捂著腰踏進家門的時候遭逢了舅舅的大聲嚷嚷——“喲喂祖宗你不是被人給糟蹋了吧?”
差點一跟頭絆倒。“什麼叫……我一爺們兒——”
“爺們兒就不能被糟蹋。”舅舅冷眼看笑話。
伍六一腦袋都快炸了,語無倫次,“不是,誰糟蹋誰……就那……那教書的?他還糟——”實在說不出口,氣衝衝地轉過頭,邊走邊嘟囔罵著什麼。
“不小心看了一本你的書麼。……千辛萬苦淘換來的那本。”舅舅閑閑地說。
伍六一愣了一下,有種晴空霹靂的感覺,“不是……那是您能隨便翻的嗎!?”怒吼著,“放……放回去了沒有?!”緊接著有點磕巴。
“放了放了。”舅舅說——伍六一轉過臉看見舅舅的神色很是複雜,“……說真的,你沒咋地吧?”問著。
差點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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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伍六一的十八歲生日之前迎來了一場考試。
考場上學生自是運筆如飛。監考者則來回逡巡。而伍六一從考試伊始瞧見是史今踏將進教室就再也沒試圖抬起頭過——此人真真毅力非凡——若看了還考哪門子的試。
隻是史今心中不如是想。掃視考場開考許久才發現那後排握筆認真作答的男生是伍六一,巡視考場走來走去最終也就走了過去站在他近旁。彼日深夜兩人手指纏綿交握,似是從未發生過一般。史今心裏存下了些異樣,卻終究不是芥蒂,故而總是關心他的。因是同自己走得近的學生,又才華橫溢讓他器重,考場寂靜,監考乏聊,史今便站在那裏瞧伍六一寫字文章,一氣嗬成之外細看倒也是逐句推敲過,隻不過史今站了半天也不見伍六一再寫一個字,心中既喜且憂,剛要開口督促,卻見那一直埋著頭不看自己的人,扯過桌上一張草稿,刷刷寫下幾筆字,又扔到史今麵前,分明是叫他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