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起來的情節，它們長進了他的生命裏，流淌在他的血液中。在後來的後來，這些宛如上輩子一樣的事終於令他懷念到心碎。
“六一啊。”端莊的美婦人說。
“娘？”抬頭。
“……你都十八了。”歎息一樣。
“怎麼娘今天有空感歎時光飛逝？”伍六一笑了。
“娘給你找門親事，早定下來。”沐懷妍悠然地端起她的茶。
伍六一的笑容僵在臉上，“不行。”
“什麼行不行的，男大當婚。……娘就是希望——”
“娘，我還要念大學，我不會一輩子留在昭南的，您別指望我討了個媳婦就能在這兒紮根。”伍六一說。語氣堅決。
“那你成了親，也可以去念大學啊。”她慢慢地說。
“您這是什麼話，娶來了媳婦，我去念書了，讓人家姑娘就這麼空守著？”伍六一幾乎要生氣了——可他從不對母親生氣的。隻是他不願成親，也絕不能。
“娘老了，六一，我這個老太婆拴不住你的心……媳婦興許可以。這樣，你偶爾還會回來。”她微笑著說。她一點也不老，沐懷妍永遠是富賈之家的名門閨秀，美麗而讓人仰望。可是她的語氣竟有些懇求。
“娘，你在的地方，我永遠都會回來的。我有空就會回來，我會一直給您寫信。可是您若給我娶一個我根本不愛的人，我也許自此就一輩子都不回來了。”伍六一的語氣很是平靜，他靜靜地堅決地看著他的母親。
沐懷妍蹙了她精致的眉，“六一……你何時有喜歡的人了？怎麼都不說？”
伍六一愣了一下。他從沒說過啊。“……不是——”
“凝兒都告訴我了。”沐懷妍說。
伍六一心裏一涼。凝溪是知道他和史今那檔子事兒的。
“……那個死丫頭片子。”伍六一呼吸有點亂。然後才反應過來，有點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的母親，“娘，你既是知道我有喜歡的人，何苦來的又給我找什麼親事……”
“凝兒沒說是誰，我想，六一你告訴我，我替你去說親呀。”沐懷妍笑了，竟有些熱切。“別讓娘失望，如果真是你喜歡的，娘一定給你說下來。”
伍六一看著那個滿眼都是期待的女人。抿了抿唇。
娘，恐怕我這輩子，都會讓您失望。
“不用了……娘你別聽凝溪亂說，沒這回事。”伍六一看到那種久未燃燒的期待從那個女人的眼睛裏被撲滅了——她一直掛念的她的兒子的幸福，竟不能經由她手。
她最後的夢想，大概就是想她英俊的兒子在紅毯上牽來俏麗的媳婦，想那一日遍地喜紅鑼鼓喧天，想即便不能兒孫繞膝也要把兒子一輩子留在身邊。
伍六一扶著他母親的膝蓋，靜靜地在她麵前跪下來。
娘，兒不孝，這些都不可能做得到。
而沐懷妍沉默著。微微皺了眉。
像個退位的女皇，她也在不可抗拒地變老，變得虛弱無力。而她的兒子已經長大了，意氣風發，慢慢地不需要她了。
伍六一有些心痛，“娘。”
“六一，把這個給她。”沐懷妍拿出一方包著什麼的淡色的帕子。
伍六一接過。他摸出那是一個鐲子，然後他把帕子打開，溫潤的玉色映進眼裏，那樣的顏色仿若溼潤的眼睛——然後他有些慍怒：“娘，你拿什麼不好你拿它幹什麼？！這是你——”他沒再說下去。沐懷妍的手腕上空空如也，他知道她已下了決心。
這是你一生的愛物。
父親送與你的最珍貴的禮物。它的價值連城不僅僅因為玉色溫潤上好，卻還有再也不能複得的已死去的那個人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