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油的燈,老是愛刺激他的神經,動不動就要點他的火氣。誰都知道,人一激動起來,大腦利用率往往都會降低到癱瘓狀態,能整清楚才怪。
待到冷靜下來的時候,他也不是沒嚐試著弄明白過。可惜,每當把“我這是怎麼啦?”這個問題鄭重地輸入中央處理器的時候,他就覺得自己內存不足,下意識地在死機之前按CRTL加ALT再加DEL——結束任務吧還是。
以上的這些,就是進藤光同學逃離歡迎會現場,窩在宿舍裏冥思苦想得出來的結論。
說是結論,但在進藤光心裏,這些有的沒的,根本就是說了和沒說一樣,完全不具有建設性。
說到歡迎會……唉,其實他有點後悔那麼早就逃回來。對苦學了兩個多月中文的他來說,每次聽懂那麼一兩個字,斷斷續續地說出一兩句話,都和解開一則困難的棋局一般,爽呆了樂壞了。再加上美食當前,不好好享受簡直是暴殄天物。
可是,偏偏就在那個時候,從他桌子上某人的嘴裏,跳出了他此時此刻最不希望聽到的那幾個字。
塔矢亮。
當時那個孩子並沒有對他說話,而且,他講的是中文。
但進藤光聽懂了,聽得一清二楚。那是他在那一長串又快又複雜的語句當中,唯一能聽明白的東西。
塔矢,亮。
TA(3)SHI(3)LIANG(4)。聲調214,214,51;由於相鄰上聲的緣故,第一個變成接近陽平35的調值。
中文課老師的話回響在耳邊,就好象叫自己起床的那段吼叫錄音一樣,餘音繞梁,三日不絕。
這可是他記住的第一個中文詞啊。第二個是自己的名字,第三個是拉麵。
也巧了,那位有著四分之一山東血統的北京人老師也是個棋迷,第一堂課自我介紹(當然那一次大家都還用日文)時,輪到進藤光一報大名,她就兩眼放光地一下子認出了他。
“啊,你就是那位進藤二段!……記住,你的名字在中文裏叫光哦!JIN(4)TENG(2)GUANG(1)——”
“對了,那位有名的塔矢四段是你的朋友吧?我聽說他也會講中文哦,那下次你就可以用中文稱呼他啦。他的名字讀作TA(3)SHI(3)LIANG(4)。”
那一刻進藤光才知道,正如同自己的名字是“光”,塔矢的名字,那用三個片假名標識的三個音節,中國人為他選中的漢字是那個“亮”。不是“昭”,不是“皓”,也不是“徹”,是在中文裏,和“光”這個字的含義有著最直接最緊密聯係的“亮”。
莫名的滿足感油然而生。
不過與此同時,氣不忿的感覺就又上來了。明明李老師最先教給他的是他自己的大名,可他第一個記住的竟然不是進藤光這三個子,更不是寶貝拉麵,而是那家夥的名字——能讓人覺得心理平衡才怪。
咳,言歸正傳。當時在飯桌上突然聽到這幾個熟悉的音節,進藤光不免愣了一下,突然有種怪怪的感覺。他知道那孩子向同伴提起了塔矢,但他卻聽不懂他究竟在說什麼,這讓他覺得渾身不自在。更麻煩的是,經那孩子一挑頭,周圍的一圈人好象全都來了興趣,眼見著那個關鍵詞的出現頻率越來越高,他也就覺得越來越不舒服。就算用腳趾頭猜,進藤光也能明白,接下來他們肯定會來審問自己了。這個念頭讓他心裏發毛,所以他逃了,借口暈飛機。
老天,饒了我吧,他想。他才不想這麼快就又打進大頭循環圈。飛機上的事情還讓他心有餘悸,這會再扯到這個想不清楚更說不利落的問題上,他不瘋了才怪。拜托,各位,行行好讓我歇會。別問我他的實績怎麼樣了雖然我知道可我才剛連輸給他六局;別問我我們是不是經常一起下棋因為我肯定會想起我吵輸了的那些架;別問我他怎麼沒有一起來,更別問我他去哪了,因為我也不明白他幹嗎老這麼特立獨行,還有他去的那個地方的某個人,讓我想起來就有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