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一把抓住我的腿,又蹲了回去。
“哈哈哈……”這回是我在笑,“您叫她曉迪吧。”
……
沈老爺子嫌扭著頭說話不方便,幹脆坐到我們旁邊的空座上來了。曉迪在嘔吐的空隙當中偶爾跟我們搭話,我的注意力終於得以分散,頭暈目眩的感覺也稍有緩解。
我知道了沈老爺子現在家在緬甸仰光,祖籍山西,他父親在他出生後不久舉家遷至河北。年少時家境不錯。後來他到四川成都考進黃埔軍校,成了十八期第二總隊的學員。他有個兒子在做生意,近些年常在中緬、越南、泰國等地奔波。老爺子這回來泰國是因為過年的時候爺倆兒沒能見著,兒子現在在曼穀有些事離不開,所以他幹脆就讓孫子陪他過來了。見過了兒子之後孫子說沒到過龜島,這樣他就又陪孫子來龜島玩兒。
原來是個老國軍。我在心裏暗想:那怎麼不在台灣在緬甸?
“您什麼時候去的緬甸?”我試探著問。
“民國三十二年一畢業就被派到雲南中緬邊境去了。你年紀小,國內說的也少,不知道……”
我腦海裏蹦出“緬甸遠征軍”幾個字,“我知道,為了滇緬公路吧。”
“唉?!你真的知道!”老爺子吃驚地看我。
“嗯,但知道的不多,以前查資料的時候看見過。”
“她寫小說總要查很多東西。”臉色依舊蒼白的曉迪在一旁說。
我偷偷杵了她一下,可來不及了,沈老爺子還是問了。
“小說?哦?你是作家?”
“不是不是。”我連忙擺手,“就是在網上寫寫,瞎寫的。”
“寫什麼小說啊?”
我一腦門子黑線了,最怕就是人家問這個,“呃……就是……就是……感情什麼的。”
“言情小說?”
“呃……差不多吧。”
“很好啊。”
曉迪在偷笑。我瞪她一眼:你要敢說是耽美小說,現在就把你丟海裏去!
唉──實在是怕他老人家知道了真相會接受不能。
這時我們的船靠岸了,但不是終點,有些人上下船,沈老爺子的孫子從甲板上進來了。終於不用再繼續小說的話題,我們聊起了曼穀跟北京的氣候差異。沈老爺子孫子的中文很差,沒說上幾句,我們抵達了龜島。
上了岸,曉迪很快又生龍活虎了。她以前做過地理雜誌的編輯,來過龜島。於是自然而然地,她帶路,沈老爺子祖孫兩個跟我們住進了同一家旅舍──一片臨海的獨立小木屋。沈老爺子的房間跟我們隻隔了一條花間小徑,站在門前架高的小陽台上喊一嗓子互相都聽得見。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或者一起租船出海,或者分開在島上四處轉悠,過得很開心,也又增進了不少了解。原來沈老爺子的的耳朵不是因為年紀大了耳背,而是當年在高黎貢山被小日本兒的一枚炮彈給炸壞了。他答應:如果時間允許的話,一定給我講講那場戰役。
即將分別的時刻來得很快,也很突然。
一天夜裏將近十二點,曉迪早就進入了夢鄉,我卻依然如離家後的每晚一樣輾轉難眠。體內該死的生物鍾啊,早習慣了我的晝伏夜出黑白顛倒。想想明天沒有出行計劃,我索性抱著筆記本來到了陽台上。
熱帶季風氣候的海邊夜晚,潮濕溫暖又帶了些許涼意,舒服得人仿佛身上所有的毛孔都在盡情呼吸。
因為島上居民和遊客的努力保持,龜島幾乎沒有受到什麼現代工業的汙染。這裏沒有蟑螂和蒼蠅,隻有小得幾乎看不見的蚊子,被叮了也不會有包,癢癢幾下抓一抓就沒什麼感覺了。適合穿著的隻有比基尼、熱褲、T恤和夾趾涼拖。所有的公共場所也都要脫了鞋子進去,除了中午地麵被曬得炙熱的時段,常常能看見赤腳走在海灘和路上的人。當沈老爺子光著腳、靜悄悄地出現在我麵前的時候,我嚇得一抖,險些把筆記本從腿上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