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自由一天到晚三番四次地掛在嘴上。可是他不一樣,他從來不說自由,可是他是不能忍受不自由的。
李肖臣說,是嗎?我怎麼不知道?
朱小萌推了推眼鏡,說,老板,什麼時候如願了,記得把你的自由分給我們一點,然後低頭繼續校對她的場刊。
祁雲月沒有睬她,對李肖臣笑了笑。
祁雲月說他是最要自由的人,可是他現在走在馬路上,沒有手機,找不到祁雲月——他怎麼有自由?
李肖臣走過了一個音像器材店,走過了一個賣首飾的店,又走過了幾個專賣店,然後他離開了湖畔地區,來到安平市最大的一條步行購物街上。以前他好幾次想來,最終都因為找不到路而作罷。今天他瞎晃,居然給他晃過來了。
“踏破鐵鞋無覓處”——好像不是這麼用的。
李肖臣站在路口笑了笑,然後朝人堆裏一頭紮了進去。
他走過很多很多商店,走到某某品牌專賣店,走進去,又走出來,走到書城,走進去,又走出來,走過小吃街,走過天橋,走到太平洋百貨,走進去,又走出來。太平洋百貨的門口總是很熱鬧,他站在那裏,有點頭昏腦脹。
人那麼多,每個人都在跟他爭奪氧氣。全世界六十億人全都在那裏爭先恐後地爭奪氧氣。李肖臣身體裏的衝鋒隊小人罷工了,他掙不過人家。缺氧,讓他的支撐點在搖晃,晃得很厲害。他忽然很驚恐,不知道接下來應該到哪裏去——在哪裏才可以找到祁雲月。
太陽直接照到他的瞳孔裏,他自己很渺小地躲在太陽光後麵,扭頭看看太平洋百貨高大寬闊的門口。到處是時髦的紅色,有一次他對祁雲月說,我喜歡死了這種紅顏色。祁雲月回答了什麼呢?他忘記了。他好像說,“哦。”,也可能是說“這怎麼可能?”。他現在突然很想問問祁雲月,為什麼這就不可能,為什麼他就一定要喜歡藍色不可以喜歡紅色?
但是他現在沒有辦法找到祁雲月。步行街上找不到他的信息。
李肖臣走到路邊的投幣電話前麵,扔進一塊錢,撥了一個電話到祁雲月手機上。沒有人接。“嘟——嘟——”的聲音響了一下又一下,然後祁雲月說“你好,我是祁雲月,我現在不方便接聽你的電話,請留下你的信息,我會盡快給你回複”,細小的一聲“啵”,然後一聲明亮的“嗶——”,轉語音信箱。
李肖臣側過身子,靠在有機玻璃上麵,望著馬路。他投了一個又一個一塊錢,把身上僅有的幾個硬幣都用完了,就為了聽一遍那句話,不留言,隻是不厭其煩地聽。
一輛陸虎開了過去。和祁雲月的那輛是同一個款。祁雲月喜歡它,因為它高大寬敞,介於SUV和越野之間的車型,好像把家當往上麵一扔,就可以浪跡天涯去了。李肖臣一直認為,要浪跡天涯的話,就要開這種車。他的寶馬Z4肯定是不行的,樊虞的奧斯頓·馬丁也不行,宋琉喜歡的公交車也許管用,但太大不好控製。
李肖臣瞥了一眼車牌,當然不是祁雲月的那輛,心就往下靠了一靠。自從交往以來,每當他一個人在街上,看到一輛陸虎心裏就會跳一跳,不自覺地去看車牌,感覺祁雲月就好像就在他的身邊。可是現在,路上沒有祁雲月的信息。祁雲月的手機裏也沒有他的信息。
李肖臣直直往前方看著,累得眼皮一下又一下地掉下來。他伸出手,用手背在眼睛上擦了幾下——隱形眼鏡移了位,戳得他流出好幾滴眼淚。
他掛上電話,環顧四周。第一眼看見樓房之間白色的天空的時候,他的眼前突然出現幾行字幕:
謹以此片獻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