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陸問,“和你要好的那個,你怎麼沒煩他呢?”
尹真微微一笑,他端起酒杯來,又喝了一口。
“他啊,和我那個弟弟不一樣。很早生母就過世了,就是那種……你們知道的,會留意人家眼色的孩子。和我一樣。”
茱莉亞靜靜望著他,燭光裏,男人的臉色有幾分憔悴,他依然在微笑,也許因為剛才那杯伏特加,尹真的神色裏,微微帶著幾分醉意,眼神朦朧。
“看著父親的眼色長大,以他的心情為準。自己的歡喜悲哀都得埋起來,不能叫人瞧見。”他停了停,聲音微微嘶啞,“所以我每次看見十三在人跟前裝伶俐,就覺得心酸。倒像是……倒像是看見了我自己。”
老陸一怔:“十三?你那個弟弟叫十三啊?”
“他排行十三。”尹真說。
茱莉亞點點頭:“想起來了,你那次在夢裏喊他呢。我聽見了。”
尹真抬起頭來,望著搖曳的燭光,他輕聲道:“也不知道他們如今怎麼樣了,是不是還平安。”
老陸看出來,他泛起思鄉之情,於是趕緊給尹真倒了點酒:“阿真,今晚別往壞處想了。你要這麼想:他們一定過得比咱們強。”
尹真笑起來:“沒錯。他們一定不用吃紅薯葉子和土豆。但是你們也別以為,他們在我爹跟前過得就比我好。”
老陸猶豫了片刻,才問:“你爹是什麼樣的人?”
尹真望了他一眼,沉默片刻,才道:“是手裏握著生殺予奪大權的人。我很怕他。”
“啊?你怕你爸爸?”茱莉亞無法理解,“自己的爸爸有什麼好怕的?”
尹真笑了笑,那種尖刻嘲諷的冷笑,讓人很難形容其中的味道。
“不過,你現在可以不那麼活了。”茱莉亞勸道,“阿真,現在你不用再看誰的眼色了,你爸反正也不在這兒。”
尹真輕輕搖頭:“我早就習慣了,時間長了,就變成這樣子了。”
“變成哪樣?”
“就像人家說的,鐵石心腸。”他說到這兒,嗤了一聲,“我那個一母同胞的弟弟,背地裏說我是塊石頭。說我沒有心肝,像個死人。”
茱莉亞萬分吃驚地看著他!
“什麼玩意兒!“她憤憤道,“哪有這麼說自己哥哥的!”
“嗯,他喜歡別的哥哥,有那些對他好的,和他肝膽相照、有說有笑的,他就覺得那才像親哥哥的樣子。所以比起來,我在他眼裏就更像一塊石頭了。”
老陸輕輕歎了口氣。
“其實,我也不是石頭。”尹真低聲說著,盯著杯子裏的酒,“變成這樣子,我也沒法子。有時候心裏難過極了,還是哭不出來。胸口就像被刀子給剜的那麼疼,第二天呢,照樣站直了出門去辦事,別說他們,連我自己都覺得邪乎,也不知道眼淚都去哪兒了。”
他醉了,茱莉亞忽然想,不然不會在人前說這些。
“所以我倒是很羨慕你這樣。”尹真抬起頭來,他微微彎了一下嘴角,“茱莉亞,你又不是男人,不用操心宏圖大業,也不用扛別人的眼光,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這樣多好,不然,變成我這樣子就慘了。”
☆、第二十六章
獅爪留下的傷口漸漸愈合,茱莉亞每天對著鏡子看那疤痕,終於,她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這個醜到不能再醜的疤,將會跟隨她的右臂一輩子。
“我上輩子真是積了德,才會遇到你這樣‘高明’的縫針醫生。”茱莉亞故意把高明兩個字加重音。
尹真在她身後,收拾著拆下來的紗布,他一點都不為那個醜陋的傷疤而慚愧。
“反正你身上到處都是傷疤,多一塊算什麼?按理說除了你男人,也沒人看見這個疤。”他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往後你真的成親了,我再去和你男人解釋,他要為此不悅,那就把聘禮給他打個八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