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不語。

胤禛平緩了一下語氣,這才道:“回屋去吧,等會兒該用晚膳了,別叫你額娘到處找你。”

然後,他抱著弘曆離開了。

抬起頭,望著父親離去的身影,不知為何,剛才弘晸說的那句話,再度浮上弘時的心頭:“我的阿瑪,是個假的!”

他的心,突地一跳!

弘時下意識用手抓住胸`前衣襟,他覺得冷汗倏地從後背滲透出來!

不,不會的!

他在心裏對自己說,別亂想,不會的!不會有那種事!

又在心裏默默叮嚀了自己一番,定了定神,弘時這才轉過身,拖著兩條沉如鉛的腿,有氣無力地向自己的屋子走去。

然而那個可怕的思維,像一粒種子,深深埋入了弘時的心裏。夜半無人時,男孩甚至能聽見它破土發芽的窸窣聲。這讓他萬分恐懼,拚命想擺脫它,但是他越努力,那聲音就越大——

“我的阿瑪,是個假的。”

弘晸這句話,簡直像一句魔咒,打破了弘時本就脆弱的防護。突然間,他此生對最最堅信不疑的事,也開始產生懷疑了。

如果,我的阿瑪也是假的呢?

這麼小的年齡,心裏就揣上了這麼沉重的心事,無論弘時掩飾得多好,很快跡象就暴露出來了:他不愛吃飯了,念書的時候總是走神,被師傅罵了好幾次,習字不專心,把硯台都打翻了,閑著沒事的時候,總是一個人坐在屋裏發呆,有時候還偷偷的哭……

最先開口問弘時的人,是斯傑潘,因為他對孩子一直很細心,所以很快就發覺這男孩臉色變得蒼白,眼神也不那麼專注了。

“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斯傑潘擔心地問他。

弘時隻坐在斯傑潘那屋子的床邊,垂著頭,盯著自己細長柔弱的手指。

斯傑潘想了想,又說:“弘時,如果有事情不能和你阿瑪說,和我說也可以,我不會告訴他的。”

好半天,弘時才吐出一句話:“我想安德烈。”

斯傑潘苦笑起來,這他可一點辦法沒有,他自己也很想念九阿哥,被送來雍親王府,雖然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可他仍舊覺得度日如年。

“再等等。”斯傑潘終於說,“他會回來的,時間不會太久。”

“我每天都拉小提琴,我想讓他回來以後,聽聽我有沒有進步。”

斯傑潘點了點頭:“我雖然不會小提琴,可我覺得你拉得真好!我家原先樓下有孩子學小提琴,還是藝術生呢,從早到晚就跟殺雞似的,比你拉得差遠了。這兒如果有架鋼琴,我們還可以合奏呢。不過我的鋼琴彈得可爛了,小時候我一練琴,我爸總是說,別彈了別彈了,再彈下去,克裏姆林宮要爆發革命了!列寧要從紅場坐起身來了!”

弘時大笑起來,笑完了他又問:“列寧是誰?”

“一個死了很久的人。”斯傑潘眨眨眼睛,摸摸自己的頭頂,“這兒沒頭發。”

弘時看看他,複又低下頭去。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小聲說:“前兩天,我惹阿瑪生氣了。”

“什麼事情呀?”

“那天,弘曆跑過來要我抱,我……我不知怎麼閃身一躲,弘曆跌在地上了,阿瑪數落了我。”

斯傑潘聽明白了,他歪著頭想了想:“弘時,你為什麼要躲弘曆?一個兩歲的小孩子要你抱,你不喜歡,可以和他說:哥哥抱不動你。”

“不是的。”弘時搖搖頭,“不是因為抱不動……”

過了好一會兒,斯傑潘才聽見弘時用滲著恐懼的嗓音,小聲說:“我怕他。”

弘時這麼說了之後,頓時後悔,他以前也和人說自己害怕弘曆,但無論是額娘還是乳母還是叔叔們,都隻有一個反應,就是大笑。沒人相信,一個九歲的孩子會害怕一個兩歲的幼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