懶得再說什麼,隻是將手上的飯菜往前一送,那聾子弟弟看看他,又低頭看看手上的蚯蚓,將它們放在一邊,伸手接過碗呼嚕嚕吃起來,看來確是餓壞了,一張臉都快埋進了碗裏。
趙越看著郭小海想起上小學時的自己。那時他爸爸剛過世,媽媽忙著處理家裏的債務雜事,他也是一個人呆著,沒人搭理,也不願搭理人。
趙越一時心有戚戚焉,長長歎了一口氣。
郭小海一邊扒拉飯粒,一邊偷偷打量小白臉。他心裏想的是,你給我飯吃,謝謝,但這事還沒完。
聾子郭小海全然不明白正常人趙越的心理轉換過程。
而正常人趙越其實也並沒有真正了解聾子郭小海的心情。
他們就像活在不同維度的兩枚外星人,有幸撞上幾千千萬億分之一的概率,終於在地球上的某個點相遇了,意識到彼此的存在,卻尚未確定傳遞信息的方式,用質數還是用素數?這是個問題。但此時,聾子郭小海和正常人趙越還未意識到這問題。對他們來說,彼此算不得什麼,僅僅是頂著家人名號住在同一屋簷下的房客罷了。
郭小海吃飽了飯,血液湧上胃部,血糖升高,腦部空虛,怒火漸漸消散了。他打了個嗬欠,想睡覺,好,回家。像隻憑借本能尋路的狗崽子,聾子郭小海眯著眼走在前麵,保姆命的趙越跟著他身後,手裏還拎著空空的碗。
而郭大洋正坐在飯桌前一口接一口抽煙。煙是好東西,放鬆人的神經,很多事隨著吞雲吐霧之間煙消雲散了。
金小鳳的老公郭大洋於煙霧嫋嫋中想起了亡妻,那是一個特別的女人。
雖然旁人都無法理解郭大洋為什麼會對這女人念念不忘,以至於足足當了八年的鰥夫。但郭大洋自己最明白,那是個好女人。自己想說點什麼的時候,她總是靜靜的坐在那裏,專心致誌的看著他,這讓他作為男人的自尊得到了很大的滿足。
金小鳳其實也不錯,隻是她總顯得很忙,忙完這裏忙那裏,被無形的鞭子抽得團團轉,看似精力充沛,實則疲於奔命。
郭大洋坐在那裏抽煙,滿心懷著對亡妻的懷念,卻發現自己怎麼也想不起那女人的臉。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那女人在世時,郭大洋很少會想到看一眼對方的臉。就連他們過夫妻生活也總在黑暗中進行,倘若不然,郭大洋便會拿點什麼東西蓋住女人的臉。一直到那女人掉水裏,死了,郭大洋才再一次正視了對象——雖然那隻是遺像。不妙的是,他依然感到了一陣惡心和不適感。
如今,郭大洋抽著煙,滿心懷念著死去的老婆,除了臉,他想,她是個好女人,可惜了。
郭大洋衝郭小海招手,兒子郭小海昂首挺胸走上前,像英勇赴死的戰士。
郭大洋瞧了瞧兒子,先把手上的煙吸完滅掉,再打著手語問他,摔碗,對不對?
郭小海很快的搖了搖頭,好像心中早預料到了這問題。
郭大洋又打著手語問他,爸爸生氣,你知道?
郭小海飛快的點頭。郭大洋又打著手語問他,還摔碗嗎?
郭小海站在那裏沒動,低著頭,好像在悔過。不,這是在對立,在否定。
郭大洋碰了碰聾兒子的臉,聾子郭小海退了半步,眼睛裏有畏懼。
郭大洋有點歉疚的把手縮了回去,聾子郭小海一雙眼警惕的看他爹,似乎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便要閃出八丈遠。
郭大洋打著手語說,改不改?
改。郭小海終於做出表態,他老爹坐在那裏自己對自己點頭,放心了,好了,一切問題都解決了。
問題真的解決了嗎?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