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鬼先生在陳瞎子眉心點的那一下,我奶奶說,是給他點開了“心眼”。用陳瞎子自己的話說,他這叫“眼瞎心不瞎”。
書歸正題。陳瞎子這些事兒,是數年以後才發生的,陳瞎子這時候,還是個啥都不是、人人看不起的臭瞎子。
我爺爺直接從路邊撿了塊石頭放在陳瞎子身邊,也不管我奶奶和歆陽子樂不樂意,坐石頭上跟陳瞎子聊開了。或許我爺爺跟這陳瞎子都不算是全乎人兒,竹竿子敲在拐杖上那一刻,可能產生了他人意想不到的共鳴,讓兩個人頓時惺惺相惜、同病相憐。
這時候的陳瞎子顯然許久沒跟人說過話了,用他自己的話說,村裏人都嫌棄他,為啥呢,他自己眼睛瞎,啥活兒也幹不了,整天吃罷飯沒事兒幹,就拿上個馬紮可著村兒裏找地方,聽到哪裏有人說話,他就往哪裏湊,也不管人家在說啥,聽上幾句以後,張嘴就往裏麵插話。這一來二去的,村裏人看見他就煩,遠遠的躲開,要是真躲不開了,就全部停下來不說話,等他走遠了以後再說。久而久之,他自己也覺摸出來了,也就不再往人堆裏湊,整天搬個馬紮坐路邊兒上,孤苦伶仃的一個人在那裏發呆。
我爺爺今天能坐他身邊跟他說話,陳瞎子可真是樂壞了,話匣子一打開,那就關不上了,把他自己所知道的關於陳禿子和陳禿子兒子陳輝的事兒,一股腦兒倒給了我爺爺。
我爺爺呢,也不去理會旁邊我奶奶朝他翻的白眼兒,學著陳瞎子的樣子,雙腿一盤,把拐棍摟在自己懷裏,聽的是津津有味兒。
陳禿子,本名陳大全,跟陳瞎子雖說是一個村子的,卻不是一戶陳家,陳禿子他們家跟陳瞎子家比起來,戶簷小了很多。(戶簷,是我們這裏的方言,也就是家族的意思。)
陳禿子年輕的時候,是往衛輝城裏倒騰山貨野果的,有水果也有草藥,掙了不少錢,過去在他們村裏也算是個有頭有臉兒的體麵人物,唯一不稱心的,跟他老婆成親四五年了,生意是越做越好,就是一直沒孩子。
陳禿子仗著有錢,四下找人看,啥法子都試過了,也沒試出個啥結果。後來有一天,陳禿子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一隻個頭跟洗臉盆差不多的大王八,草繩拴了王八殼子背在身上。村裏人見了,就問他,咋背著一隻王八呢。他說,這王八是他從河邊漁夫手裏買來的,到家以後殺了王八吃心喝血,不出仨月,老婆就能懷上孩子。村裏人聽了就勸他,這麼大的王八恐怕都成精了,你吃它的心、喝它的血說不定要遭報應的。
陳禿子聽了不以為然,回家以後就把王八腦袋剁了,嘴對著腔子吸了幾口熱血,不光他喝,也逼著他老婆喝了幾口。
還別說,不到仨月,他老婆還真懷上了,肚子又圓又大,就跟之前他背的那王八殼子似的。
不過,生孩子的時候出了事兒,孩子怎麼都生不下來,活活把他給老婆憋死了,他老婆那裏一咽氣兒,孩子跟著生了下來。
陳禿子悲喜交加。
自打孩子出生、老婆難產死了以後,陳禿子的生意就越做越差,不光賠錢,還被人在路上劫了好幾次。
後來,幹脆回家買了點兒地,老老實實在家種地了,不知情的人都說,這陳禿子老婆旺夫,老婆一死,把陳禿子的財運也給帶走了。
陳禿子心裏並不是這麼想的,他認為肯定是那隻大王八找他報仇了,說不定他這兒子就是那隻大王八變的,一生下來不但克死了他的老婆,還克沒了他的財運。
自打他意識到這一點開始,陳禿子就不再待見他這兒子,幾乎不再抱他,直接塞給自己的父母養著了,也就是塞給陳輝的爺爺奶奶養著了,就連陳輝這名字,也是陳輝爺爺找人給取的。
收麥子的時候,陳禿子下地割麥子,一鐮刀下去,把自己腿上割出個大口子,麥子也不能割了,隻能回家歇著,他父母呢,就把陳輝給他帶著,老兩口兒拿上鐮刀下地了。
陳禿子抱著陳輝,越看越別扭,隨後一狠心,一瘸一拐套上家裏的驢子車,趕了十幾裏路,兩塊大洋,把陳輝賣到了一戶人家兒,當時陳輝隻有五六個月大。
陳輝的爺爺奶奶下晌回家以後,聽說孫子給兒子賣了,哭嚎著跟陳禿子打了一架。老兩口子想叫陳禿子到那戶人家把孫子再贖回來,陳禿子卻死活不肯,說急了就動手,又打又罵。他們家戶簷小,家族裏也沒人給他們老兩口子出頭的。
老兩口子沒辦法,在村裏逢人就抹眼淚,“虎毒還不食子呢,俺兒子把俺孫子給賣了,俺們咋生了這麼一個天殺的畜生捏!”
不過,後來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兒,買走陳輝的那戶人家兒,沒過半年,又把陳輝給陳禿子送了回來,之前買孩子那兩塊大洋也不要了,孩子塞陳禿子懷裏扭頭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