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好錢和手鏈,我父親跑出胡同追上遊行的隊伍,在隊伍裏又找了找王思河,不過還是沒能找到,甚至連那個周巧鳳也沒找到。我父親估計這倆人肯定跑別處了去了,心裏著急,但也沒辦法。要說撇下王思河自己一個人跑,我父親連想都沒想過。
快吃中午飯的時候遊行結束,我父親隨著人群又返回了大院。
回到大院第一件事就是回寢室裏看,不過寢室也沒人,直到這些人敲鍾吃中午的時候,王思河跟周巧鳳這才肩並肩從大院門口那裏走了進來。我父親已經把整個兒大院找了底兒朝天,這時候就坐在大院門口旁一片草窩裏等著呢,他主要是擔心,擔心自己的把兄弟出事兒。
見王思河進門,我父親鬆了口氣,從草窩裏站起來朝兩個人走了過去。我父親發現王思河跟周巧鳳的關係升溫的很快,快得就像火箭一樣,這才剛認識一上午而已,這都有說有笑這麼親密了呢?當時的我父親,不知道啥叫個一見鍾情、啥叫個一見如故、啥叫個千裏有緣來相會。
吃飯的時候,我父親把王思河強行拉到食堂裏一個沒人的角落,低聲問他,遊行的時候跑哪兒了,王思河一邊往嘴裏扒著米飯,一邊朝不遠處瞅著,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我父親問了他好幾聲才說,周巧鳳帶他到鎮上轉了轉,他們這個鎮子真好,很喜歡他們鎮子。我父親無奈地看著一臉癡傻的王思河,也不知道是鎮子真好、還是人真好,是喜歡鎮子、還是喜歡人。
我父親不再問啥,不過,一邊吃著飯,他發現王思河一邊朝周巧鳳那裏張望,好像停上兩秒不看,那女孩兒能丟了似的。
王思河幾次端著碗站起來,看樣子想過去找周巧鳳,不過都被我父親強行拉住了。我父親說,遊行的時候咱沒跑成,待會開追悼會的時候,看能不能跑掉,這時候,不許你再離開我身邊半步。王思河聽了點點頭,不過我父親感覺他耳朵在聽,心沒在聽。
這時候的周巧鳳呢,也時不時朝他們這裏偷瞄一眼,偶爾兩個人同時看向對方,一對眼神兒又迅速分開,周巧鳳把臉一扭,羞赧一笑,王思河則捧著大碗,誇張地咧開嘴嗬嗬傻笑,估計他都不知道今天吃的是啥飯吧。
這頓飯,總算是鬧心的吃完了,索性我父親一直看著王思河,沒叫他離開自己的視線,並且交代他,你要明白咱倆的身份,少跟這些人接觸,不是啥好事兒。王思河隻是一味點頭,聽沒聽進去,就是另一回事兒了。
下午的追悼會,劉小華那幫人居然也來了,不過他們過來也在情理之中,還好小姑娘小茹已經離開了,要不然肯定會被他們認出來。
劉小華那幫人二十幾號,有男有女,不光他們,他們還押著三個人。我父親跟王思河混在二七派的人堆裏,打眼朝那三個人一看,紅星派的,而且全是周建宏身邊的小頭目,這時候這三個人一個比一個慘,鼻青臉腫不說,還一瘸一拐的,三個人裏有一個是女生,不但鼻青臉腫,還衣衫不整,不知道劉小華這些人對她做過什麼。值得慶幸的是,還好小姑娘小茹沒遭到這樣的待遇。
不管是誰的追悼會,無非就是給死者歌功頌德,在我父親眼裏,別人死了倒也可以歌頌一下,而對於這些像瘋魔一樣的紅衛兵,沒啥可歌可頌的,一個個兒死有餘辜,都死絕了才好呢。
追悼會開完以後,接著就是給死者出殯下葬,還是之前的那八個人,還是那倆門板兒,死者連口棺材都沒有,後來王思河聽周巧鳳說,他們也想給死者弄口棺材來著,不過沒處弄去,做棺材的木匠都給打成了牛鬼蛇神,木匠家裏原本那些現成的棺材,也早就給他們當成四舊劈柴禾燒了。
死者下葬的地方,他們稱之為“烈士墓地”,就在他們這個鎮子的北邊兒,是一塊緊挨著鎮子的莊稼地,這時候地裏的麥苗已經露了頭,這麼一大群人趟過去,把麥苗踩的東倒西歪。
原本在去墓地的路上,我父親打算拉王思河一起離開的,可是王思河這時候有點兒不情願,拖拖拉拉說自己身體不舒服,非要在這裏住一夜,明天再走。我父親知道他啥心思,見王思河這樣兒,我父親當時心一軟,也就遷就了他。
墓地裏,原來已經並排有好幾個墳,那些墳頭還有墓碑,上麵寫著死者的名字、出生日期、死亡日期,生平簡曆等等。我父親沒心思細看,反正埋的都是些紅衛兵。
這些紅衛兵也不講究啥殯葬格局,就那麼並排挖坑,坑還是劉小華他們帶來的紅星派那三個“俘虜”挖的,挖了大半晌。不過,有一點讓我父親不太明白,兩個死人,咋挖了五個坑兒呢,另外那仨坑給誰用的?
死人下葬以後,我父親終於明白另外那仨坑是做什麼用的了。埋好二七派那倆死者,劉小華他們讓紅星派那三個“俘虜”跪在墳頭懺悔,懺悔完以後,出現了讓我父親至今都難忘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