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隻怕不能如陳秋這般勇敢。隻盼新的一年杜陳秋也能有個新的開始。
誰想剛開春就傳來了陳秋的死訊。他與那州府公子的事被捅了出來遭到了州府老爺的極力反對,老爺子勒令那公子哥離了陳秋禁足家中,為了掩蓋醜聞更將陳秋趕出了南穎城。杜陳秋心高氣傲的一個人,竟然傷心失望之餘在一個春寒料峭的夜裏自沉於護城河中。
消息傳來,杜班頭哈哈笑了幾聲後便有些心痛地罵道:“這個兔崽子心竟這樣窄,枉費了我這麼多年的心血啊。”
杜紅衣卻是心灰若死。若說涵雲去後他心裏尚能對人世抱有幾分幻想,陳秋的事卻真正叫他意識到自身的處境是如此低微輕賤。入了這一行,隻能老死於此。而這樣的老死尚還需得奮力才能成就。出路,出路在哪裏?不過是杜班頭吧,早已清白不得,既如此如何能不早早做了打點。
那年過後杜班頭每日裏一見著杜紅衣就喜上心頭:這小子居然這般活絡,唱念做打人情往來竟無一不做得妥貼,當年他可不是白揀了個寶貝麼。
杜紅衣這樣守著自己,心裏想著不過是戲一場,這人生隻能待幕落後方可重新來過,幕落之前他總得堅持著唱下去。
累到極處時他偶爾會夢見他的母親,母親在夢中卻總是流著淚望著他什麼話也不說。他不禁斟量著:這樣地做戲般地活著與隨在母親身邊短暫地活過,究竟哪樣才算仁慈?
燭火罩在大紅的罩子裏,室內的紅與黑間錯著,一樣地濃鬱。蕭岐倚在門邊自黑中看著鏡子裏正在卸妝的杜紅衣。紅色的燈光反照在身上,杜紅衣顯得光彩奪人。
周全的手在杜紅衣頭上上下忙著,杜紅衣坐在那裏眼看著自己的麵容一點點地失去色彩變得蒼白,他甚至想冥冥中若能有一隻手再揭去這一副皮相,不知真實的自己是否已是頹老不堪。他看一眼蕭岐,蕭岐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見杜紅衣看過來便付以溫和一笑。
出了門杜紅衣問:“你那會在想什麼呢?”
蕭岐說:“你的眼神。紅衣看人總似隔了萬千雲水地投來一眼,教人親近不得。”
見他又自陷入沉默,蕭岐遲疑了一下說:“即便真地是雲端駐步俯瞰人寰,也叫蕭岐挽了紅衣一起。”
杜紅衣不由停了步望向蕭岐說不出話來。
其實蕭岐並不明白,他杜紅衣並非不相信他,不過是多年來他早已習慣了一個人粉墨登場。杜紅衣看著蕭岐,那樣清澈的眼神使得他也不禁要如陳秋般說一句:我信他。
可這又如何?信任與交付是兩個概念。活著是他自己的事,杜紅衣認為他這一生最沒法給予的便是交付二字,他隻能順著自己的路子往下走,蕭岐卻不是這條路上的人。
夜裏詩酒過後兩人沿著淨水河一路往回走,杜紅衣忍不住問蕭岐:明明一肚子的才華,做什麼總流連於杯酒殘筵。
蕭岐笑了笑沒說話,就著闌幹看遠處。
水中的畫舫遙遙地依然燈火粲然,妓人的弦歌聲在河水上方縹緲出夜的沉寂。蕭岐不出聲地看著忽然就歎了口氣:“紅衣你說這人世可荒謬?未入名利場時懸梁刺股好不赤誠,一旦入了卻日日為那蠅營狗苟作嘔,乃至於要一力遠離了才得安心。”
杜紅衣不覺笑出聲:“這真是在上位者的‘貴恙’。哪日叫你們如我這般下九流了你就知道生計多難了。”
說完半天卻沒聽到蕭岐的聲音,杜紅衣轉頭看見蕭岐正望著他發呆,蕭岐說:“你這時候的笑才是全然放鬆的吧。”
杜紅衣默了會,說蕭岐你我不是一條路上的人,何必總是牽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