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涵忐忑地望了葉誠一眼,這位長者沒有抬頭看她,而是始終平視著前方,不知他在思索些什麼。隨後,她輕輕地坐了下來。
葉誠沉默了一會,在他蒼老的麵頰上,帶著不同於往日的黯然神傷。
蘇涵一時間不知應該如何麵對這次“談話”,葉誠對她,似乎向來是沒有任何好印象的。這次留她在這裏,大概也是想勸她離開葉俊軒吧……
她早已習慣了他這樣的方式,心也被傷透了。蘇涵一直覺得,即便葉誠再說多麼尖銳的言語,也無法傷害到自己了。
這時候,隻見葉誠歎了一口氣,低聲說道:“你是不是很恨我?”
葉誠突然的這句話,讓蘇涵徹底怔住了。和她對話的人真的是葉誠嗎?那個平日裏孤傲、冷漠的葉家之主?他為什麼會突然問出這個問題?
葉誠隻是認真回想了蘇紫雲的話,越想,他的心裏就越感到不安。
他是真的很失敗麼?他沒能留住心愛的女人,差點娶了一個毒蠍心腸的女人為妻,還一次次地打擊自己的兒子,讓他在精神上痛苦得生不如死……這些,似乎都成了他的罪狀,讓他的心被囚禁在枷鎖中,苦不堪言。
所以,他才會問出這個問題。他隻是想知道真正的答案,蘇涵,是否非常恨他?
他不願做一個罪人,更不願意在兒子心中是這樣的形象。
蘇涵隻是笑了笑,雲淡風輕地回答道:“不,我從來沒有怨恨過任何人。”
“你在說謊。”葉誠下意識地說出了這句話,終於,他恢複了那強有力的語氣,“你一定恨我。我對你做出那麼過分的決定,阻撓你和葉俊軒在一起,你怎麼可能不恨我?”
是啊,她怎麼可能不恨他?其實,在剛才問題問出口的一刹那,蘇涵也曾經問過自己。
可事實告訴她,她是真的不恨。那是葉俊軒的父親,她應當用一種敬重的態度來麵對他,而非仇恨。
“我連自己的父親都沒有了,為什麼要去恨別人的父親。”蘇涵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苦笑著答道。她的笑容裏帶著十足的自嘲意味,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的心都好痛好痛。
她沒有父親,從來都沒有——過去沒有,現在徹底沒有。
這個聽起來繞口的句子,確是她人生最真實的獨白。她從未感受過父愛,也不知父愛為何物,她無法想象一家三口在一起是怎樣的情景,爸爸和媽媽,他們應當是怎樣的一種關係,每天生活在一起……
她的親情世界是一片空白,她沒有經曆過,因而無法想象。
她從出生之時起,就隻有媽媽一個人。全世界幾十億的人,也隻有媽媽一個人真正關心她、愛她。
有的時候,蘇涵真的覺得自己很悲哀,別人擁有的最普通的東西,卻是她最大的奢望。父愛,她連這麼普遍的東西都無法擁有,上帝真的對她太不公平了。
葉誠不語,麵對蘇涵的落寞,他的確不知應該說什麼。
“您是葉俊軒的父親,自然也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人。”蘇涵輕合雙眼,沉了口氣繼續說道,“我敬重您,所以,您所說的一切我都接受,無論是怎樣的,我都聆聽教誨。”
在蘇涵心裏,葉誠一直是一個光輝的父親形象,葉俊軒如此敬重他的父親,說明他是個值得人去尊敬的人。不管葉誠如何待她,她都要保持一顆虔誠的心,感激長輩曾經對她的恩惠。
葉誠聽得無言以對,他沒想到自己得到的會是這樣的回答。
她從沒怨恨過麼?不,她一定怨恨過。當時他那麼反對她和葉俊軒的事,她不可能一點都不責備他這個做父親的。如果葉誠同意了,他們兩人也不至於承受這麼多痛苦,經曆這麼多磨難。
可是,她依然對他說她從沒有怨恨過。無論這句話是否為真,她能有勇氣在他麵前說出口,就已經是非常勇敢的了。
蘇涵的目光已經落到了病床上,每次望去的時候,她都會目光呆滯,不知自己在想些什麼。
她最愛的人躺在那裏,一動不動的,她卻不能做些什麼,隻能眼睜睜地在這裏等。除了等待,還是等待。
到底何時,他才能睜開眼睛看看她?哪怕隻有一眼,也是給了她希望。
蘇涵輕輕趴在病床旁邊,這些日子以來,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這樣的等待。等待的滋味雖苦,但是,隻要想到重新看到他微笑時的那份喜悅,她就可以支撐自己疲憊的身軀堅強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