尿了沒?可不許尿床啊。”

鴨蛋不耐煩,“尿幹淨了,話這麼多。”他都好幾年不會尿床了。

“媽你為啥要穿衣服睡覺?咦……這麼細的衣服,不硌得慌嗎?”

向家這房子是祖傳的隔音效果奇差,他那大嗓門,嚎得樓上二人都能聽到。

“閉嘴,你要睡裏麵還是外麵?”

鴨蛋想了想,拿不定主意,“媽媽先選。”

“臭小子,那我睡外麵,好幫你拉被子。”

鴨蛋挺挺胸膛,“我五歲就不用拉被子啦!”老兩口嫌他跟著睡不好,四五歲就扔他一個人睡,後來夜裏老是被他們吵醒,索性自己要求睡一屋。

林鳳音沉默了。妞妞直到現在都還跟她睡一個被窩,拋開自理能力和性別差異而言,她對不起鴨蛋的地方太多了。

罷罷罷,今晚就讓他當一回小寶寶吧。

然而,她還是低估了孩子對母親的依戀。這小子,一上床就用他小火爐似的身子緊緊靠著她,熱得她偷偷掀了被窩一角。沒多會兒,他又踹開被子,兩條麻杆腿隔著被子壓她身上,壓得她呼吸困難。

正要推他,忽然聽見他問:“我爸真的不是找你摔的?”

林鳳音閉著眼睛,“廢話。”

上輩子她一直忍到死,也沒說出真相,一麵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不記仇了,一麵也是為了維護父親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那他們都賴你。”

林鳳音不說話,隻有愧疚,才能留住她不改嫁,逼著她把孩子養大,多年後的她知道,這就叫道德綁架。

鴨蛋吸了吸鼻子,“我聽說奶打你,他不管,我很小的時候還把你胳膊打斷……很疼吧?”他那跟體溫截然不同的手溫,悄悄覆上媽媽的胳膊,想了想,又問:“是哪隻?”

林鳳音“噗嗤”一樂,假裝不耐煩的把他不安分的小手拍開。“那是以前的事兒了,跟你沒關係。”

鴨蛋不說話,瞪圓了眼睛,看著烏漆麻黑的天花板。

他知道一定很痛。王小東去年爬樹摘桃子的時候摔斷過胳膊,痛得鼻涕眼淚糊一臉,兩個星期沒來上學。

“他不管……也有他的原因,媽媽也有媽媽的原因,要學著理解別人的難處。”

聽他還是不吭聲,小癩.蛤.蟆似的鼓著雙頰,林鳳音忙補充道:“那時候你還沒出月子呢,痛是肯定痛的呀,可現在也好了。”為了證明自己的話,還使勁動了動雙臂。

“為啥不還手?你不是教我誰打我都得還手嗎?打到她怕,就不敢再欺負你了。”他甕聲甕氣,像感冒了似的。

但林鳳音知道,這不是感冒,也不好戳破小小男子漢的自尊,隻能裝沒聽出來。“那是跟不相幹的人,你奶……甭論怎麼對我,反正對你是沒話說的,你不許亂說。”

“警告你哦,我跟她的事是大人的事,你該尊敬還是得尊敬。”

“哼!”小家夥翻個身,跟她隔出三八線。

雪落無聲,屋裏隻有他的呼吸聲,和翻來覆去烙煎餅的床響。“怎麼,睡不著?”

“不是,我覺著我爸對你不好。”以前也聽村裏人說過,可爺爺奶奶嘴裏的又是另一個版本,年幼的他不知道該信誰說的。

“嗯。”這是事實,僅有的一年婚姻,他都沒正眼看過她幾次。唯一比大多數農村男人好的,就是喝醉酒不打人。可這本來就是為人的本分,不是優點。

“唉!”他歎口氣,又滾回來,窩進媽媽懷裏,“不在也好,省得我還為難。”

“為難啥?”

鴨蛋“切”一聲,似乎是對媽媽的問題很不屑,“萬一別人問我最喜歡爸爸還是媽媽,我多為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