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衛皇大賭場裏,年僅20歲的丁方用10塊大洋的賭資卷走了兩千塊大洋,就像用石頭變出了黃金似的,頓時引起天津衛的轟動。大家都在議論紛紛,這個丁方都比上搶銀行了,搶銀行怎麼也得準備點工具吧,這成本也不隻10塊大洋啊。
《現世報》的記者千方百計找到丁方,對他進行了采訪。
“丁先生,您是怎麼看待賭博的?”
丁方白皙的臉龐上罩著墨鏡,鏡片上映出記者變形的胖臉兒。他伸出修好的手指,頂頂金色鏡框,平靜地說:“我個人認為,賭博,是最容易產生悲劇與喜劇的遊戲;賭博,是貧富轉換最快的方式;賭博,是人世間最醜惡的神話。”
“聽您這麼說,好像對賭博頗有成見,那您為嘛還賭?”
丁方笑了笑:“何謂賭,賭是對未知的結果下注的一種做法,是種盲目的行為,可是我在去衛皇之前就已經確定,我能拿走兩千塊大洋,所以,我並沒有賭。”
“那麼,丁先生您認為,您與賭王周大年相比,誰的勝算更大?”
“周大年是誰?這人是在菜市場賣菜的那個老頭?”
記者驚異地眨巴著眼睛:“您,您不會連他都不知道吧,他可是天津衛的賭王啊,曾經打敗過全國無數前來挑戰的人。說起他來,大街上的小孩都知道。噢,我知道了,丁先生是剛到天津衛,還不了解天津賭壇的事情。”
“不好意思,我來天津半年之久了。”
“您敢不敢找周大年賭一把?”
“你這話問得有問題,你應該去問他,敢不敢跟我賭?”
“丁先生,您可真自信,您的言論不介意我們登出來吧?”
“當然不介意,就照我的原話登。”
采訪內容見報後,各家報紙紛紛轉載,頓時引起了一場議論的風暴。聽丁方這口氣,是明目張膽地跟賭王周大年叫板啊!有人開始關注這位年輕、英俊、賭術高明的丁方到底來自何方,師從何門,後台又是誰?於是各種版本的故事就冒出來了。
有人說他是澳門的賭王,有人說是香港的賭聖,有人說是日本的賭徒,有人說是來自廣州的賭神。有個人狠著臉說,我知道,他是來自印度的魔術大師……據知情人回憶,那天丁方頭戴禮帽,臉上戴著兩個黑洞似的眼鏡,穿青灰色的長衫,嘴上叼著雪茄,是倒背著手走進衛皇大賭場的。他在三十六門轉盤、金錢攤、牌九等賭局中不停地加寶,最後把賭場的老板都給贏毛了。
什麼叫加寶?
加寶就是把贏的錢連本帶利再押下去賭,這樣可以加二寶、三寶、四寶……賭場的周經理被他人贏毛了,把丁方請到辦公室,跟他商量說:“兄弟技藝厲害,到我們賭場任職吧,薪水方麵好商量。”丁方伸出食指,輕輕地搖搖。周經理又說,“這樣吧,今天除了你贏的籌碼,我再給你二百塊大洋,你到對門的賭場去折騰,要是能讓他們關門,我還有重賞。”
丁方笑道:“你們堂堂衛皇大賭場,不會輸不起吧。”
經理牙痛般嗍了嗍牙花子:“賢弟啊,說實話吧,我隻是這家賭場的代理經理,賭場真正的後台你惹不起,如果賭場有什麼損失,不隻在下保不住小命,也會給賢弟帶來麻煩不是。”
丁方說:“那我告訴你個生財之道吧。”
經理點頭:“賢弟請講,在下洗耳恭聽。”他抹抹光腦門上的汗水。
丁方說:“何不邀周賭王與我對局,這樣你可抽水,穩賺不賠。”
對啊對啊,周經理想,為何不請周賭王出麵跟這小子賭呢?再說了,他周賭王是我們聘請的顧問,我們每年還得給他大洋呢,拿人錢財就得替人家消災。周經理想到這裏,臉上泛出不易覺察的笑容。送走丁方後,他帶著幾條精品“老刀牌香煙”,坐黃包車奔往英租界的周府。來到租界門口,周經理讓車夫停下了。華人進入租界坐黃包車,很容易碰洋瓷,也就是說,會有洋鬼子突然撞到你的車上,然後跟你索要天價賠償。
租界裏的街道上到處是黃毛碧眼的老外,還夾雜著些穿旗袍的中國女人、穿中山服或西服的中國男子。那些黃毛拄著文明棍,脖子上就像插了標尺,昂首挺胸,走得旁若無人。
周經理腋下夾著公文包,溜著牆根,低著頭往前走。他心裏在想,等見到賭王周大年後,我就對他說,姓丁的那小子說了,你是菜市場賣菜的老頭,你的賭技連三流都不如,給他提鞋都不趕趟。他還說,如果你跟他賭,他把你的四姨太贏了當丫鬟用。周經理知道,憑著周大年的性格與氣勢,聽了這句話,肯定會當即跳個高,都怕把頂棚給整個大窟窿,然後跟姓丁的小子決戰。
想象挺豐滿,現實卻骨感,讓周經理沒想到的是,他讓周公館看門的痞子傳了幾次話,說衛皇大賭場的周經理拜見,周大年回話說,不見。又傳話,是帶著東西來的。人家還說,不見,不見!
周經理感到氣憤:你他媽的是我們賭場的顧問啊,我們每年都給你喂錢呢,我們用這些錢養條狗,也得汪汪兩聲吧。你不見最少也得編個理由吧,就算你周大年說正在生孩子,也算理由,可是你連個虛假的台麵都不給我,娘的,嘛玩意兒!
周經理把煙送給看門的,對他說:“兄弟,麻煩您跟周顧問說,有個姓丁的小子來我們賭場搗亂,揚言要跟他決戰,還說要把他的四姨太贏了當丫鬟用呢。還說要把周顧問給贏得傾家蕩產,沿街乞討。還說要把他的女兒給贏了當小老婆呢……”
等周經理走了,看門的把煙拆開點上,深吸了一口,自言自語道,你他媽以為我傻啊,我去說了,他不先抽我的耳光……天津衛突然冒出了一個大頭鷹,在報紙上公開向他周大年叫陣,他周大年身為賭王,難道就真如此低調,心寬如海,心態好到吃屎還說打餓?當然不是,賣鞋的照量腳,賣帽子的看頭,賭徒自然關注賭事。其實,就在丁方贏錢後沒兩個小時,周大年的下屬三禿子就向他彙報了:“老板,聽說有個小屁孩用10塊大洋從衛皇大賭場卷走了兩千塊大洋。”
周大年把叼在嘴上的雪茄摘下來,平靜地說:“有嘛大驚小怪的,賭場本來就是創造神話的地方,當年我一局贏了30萬大洋,不是現在兩腳還站在地上嘛。”
當《現世報》刊登了對丁方的采訪記錄後,周大年看完報道之後沉默了許久,再去嘬煙時才知道煙已經滅透。候在旁邊的三禿子馬上給他點上煙,低頭問:“老板,做掉?”周大年用力嘬煙,臉前罩著一團濃白的煙,他輕輕地咳了幾響:“不要大驚小怪,在當今這種世界,什麼事都可能發生。”
三禿子吃驚道:“您,難道就讓他這麼搶您的風頭?”
在三禿子的印象中,他周大年可是不吃虧的主兒,如果誰敢公開跟他對抗,他最常規的做法是先對下屬們咆哮:你他娘的是幹啥吃的。然後狠著臉說,你們給我聽著,我再也不想見著這個人了。去年有個賭徒喝醉了酒,在賭場裏大喊大叫:“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周大年的底細,他就是個流氓,他放火燒死過千把口子人,跑到天津衛給洋鬼子當哈巴狗……”後來,是自來水公司修理下水道時把賭徒撈上來的,人已經泡爛,撈上來臭了整條街。
三禿子見周大年死死地嘬煙,盯著茶幾上那些玉麻將牌發呆,知道他在下決心,是不是讓姓丁的那小子消失。周大年的這套和田玉的麻將牌是當初贏得賭王時的獎品,其中的兩枚骰子是他常年把玩的物件,兩枚骰子變得異常光滑,泛著油潤的光澤,在手指上滾來滾去,花樣百出。突然,一枚骰子掉到茶幾下,嗒嗒嗒幾聲滾到地上。三禿子把骰子撿起來放到茶幾上:“老板,您吩咐。”
周大年說:“你先出去吧,我想靜一靜。”
三禿子聽到周大年嘴裏發出軟兮兮的語氣不由感到吃驚,自他跟隨周大年以來,周大年的嗓音始終是渾厚的,就像在橋洞下共鳴出來的,甕聲甕氣,現在竟然說得這麼有氣無力,這太讓人意外與不適應了……三禿子剛要退出去,卻聽到周大年說:“回來。”
三禿子轉回身來:“老板您吩咐。”
周大年吸了口氣,輕輕地吐出來,皺著眉頭說:“你馬上去調查這小子的來曆,如實向我彙報。”
天津衛的人都盼著周大年能跳出來跟姓丁的人較量一番,可他賭王始終不冒個泡,這到底怎麼了?他還是賭王嗎?想當初,山西賭王前來挑戰,周大年幾局就贏了幾十萬大洋,最後還把人家的手贏了砍下來喂狗,那狗啃手的咯吱咯吱聲還鮮活在耳邊呢;廣東有位賭王前來找他挑戰,輸光所有的賭資後要求賭命,最終輸得從英皇大賭場3樓跳下去,趴在街麵上變得那麼難看。現在,麵對年輕毛嫩的丁方,他周大年竟然聾了、啞了。
那麼,為什麼大家盼著周大年出來跟丁方應戰?由於周大年過於強大,近幾年都沒有人敢跟他挑戰了,天津衛賭壇太平靜了,平靜得讓大家感到無聊,都想有點新鮮事發生。
由於周大年當了縮頭烏龜,大家再也沉不住氣了,都在背後議論紛紛,說他看來不隻人老了,膽兒也萎縮了。記者們都擁到周大年在租界的公館門前,要求采訪他,想掏點他的真實想法。守門的痞子哼狠著臉吼道:“滾,滾,馬上滾。”
記者們依舊賴在門前不肯離去,扒臉露臉的。突然大門洞開,十多個穿黑衣黑褲的打手躥出來,舉著兩尺長的棍子對著記者亂掄。一位記者手裏的閃光燈被砸破了,發出的聲音比它閃光時還響亮。記者們呼隆呼隆逃到巷子裏,他們商量著怎樣對付周大年。
一時間,多家報紙以不同的角度來分析周大年的現狀,說得好聽點的是:“長江後浪推前浪。”說得難聽的是:“他周大年沽名釣譽,其實沒有什麼真本事,以前所以贏是因為他出老千。”有家報紙還專門揭露了周大年當年縱火燒死千把口子人後逃到天津,抱著洋人的大腿像條狗那樣活著,還評論說,他犯下彌天大罪,應該吃槍子,還有什麼資格當賭王……提到縱火的事情,周大年終於坐不住了,氣得把茶幾給踢翻了。這件事情是周大年最忌諱的事情,誰要是敢提出來,周大年會毫不留情地讓這人消失。當他看到這段評論後,他把手裏的報紙撕碎,扔得像天女散花,還沒等落到地上,他回身對三禿子吼道:“把這家報館給我砸了,我不想再看到寫這文章記者的名字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