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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沉沉,風聲呼呼作響。
幾滴雨點提早一步落向了地麵,沒過多久,雨點愈來愈密,愈來愈急,頃刻間,漫山遍野濕潤了這陰沉的世界。
雨水化作一股水流,不知何時溜進了斑駁的鐵窗,從那個小小的洞口,開始潺潺沿著牆壁往下流,很快彙集到了雨瞳的腳邊。
她虛弱地伸出手掌,讓它從慘白的手掌滑落,在肌膚上帶過一陣清涼與快感。
這種感覺,活著的感覺,今日是最後一天了。
明日,所有的一切,都要戛然而止。
他明日便要殺了她。
用熊熊的烈火,將她化為灰燼。
奇怪的是,自己卻絲毫沒有責恨他。
反而,感覺到一股莫名的輕鬆,隻覺若這麼簡單讓一切結束,何嚐不是好事。
那份宣布自己死亡的聖旨,來得如此措手不及,來得如此挫骨斷魂,卻在一瞬間,讓自己的心,變得平靜如水。
……
雨,越下越大。
像掙脫了束縛的駿馬,向地麵奔騰……一把油傘下,矗立著英挺的身形,卻帶著一份遲疑和落寞,凝固在陰暗的牢門前。
”皇上,您要進去嗎?”
一側的獄卒已經在雨中守了很久,戰戰兢兢地吐出一句。
他這樣的小人物,從未如此接近過聖顏,也從未料到,當今聖上會突然出現在這汙穢之地。
隻是,皇上很奇怪,在這獄門前已經足足站了半個時辰,卻沒有說一句話,也沒有往裏麵走。地上濺起的水花,已經將那黑金龍袍濕了一大片,皇上卻似乎沒有任何反應…………
”皇上,您要進去嗎?”他忍不住了,又補充了一句。那串鐵鑰匙在手中無助地搖晃,發出零星的金屬聲。
……
循著光線而去,牢籠中,那個虛弱的身體蜷縮在角落中,聽到聲響戰栗著轉過頭,清亮的眸子蒙上一層蠟黃,幹澀的嘴唇已經沒有任何顏色,朱祐樘痛得忍不住閉上眼睛,半晌才狠心地睜開,一個箭步走上前,握住那冰冷的鐵欄,對身邊的獄卒哼了一句:”把門打開!”
”不用了。”
一記冰冷的聲音打斷了他,雨瞳不知何時起身,淡然道:”我是朝廷重犯,更是妖魔邪道,聖上還是離我遠一些好。”苦澀的笑,伴隨著痛徹心扉的言語,卻還要裝作若無其事。
這個曾經擁自己入懷,用溫情融化自己的男人,站在麵前,卻像是隔著千山萬水般的距離。那綿綿細語,動人情話,已不可能再來。明朝一日自己化成灰燼,飄散在空中,化入泥土,再也無力擁抱這魂牽夢縈的身軀。
這一切,卻隻化作此刻的一個苦澀的笑。
這一切,卻苦澀得心甘情願。
看著他的遲疑,看著他的憔悴,知道這一切並非他所願。
他身後有著朝廷,有著江山,有著曆史,大明,大清,大中國,這一切,都像一條長河,緩緩而淌。中國五千年的征途,怎麼可能為沐雨瞳一人改變。
這一切,與其說是他狠心,不如說是天意。
天意難違。
那一刻,心中已暗下決心。
絕不讓他再為自己痛心,為自己彷徨,為自己怨悔,自己已經決定要走,就要走得徹徹底底,走得一清二楚……想著,她上前一步,在鐵欄前停下,通過那一道堅硬的屏障,望著朱祐樘星辰般的眼睛,化出一個僵硬的微笑,輕念道:”鐵鎖隻是形式,即便打開了,皇上和雨瞳中間的那層屏障又怎麼打得開?”話語平淡得像流水,卻如尖刀般割開朱祐樘的心,痛得他身體一晃,幾乎跌倒。
他控製不住顫抖的聲音,斷斷續續道:”為何不說清你是什麼人?說清了,自可以堵上朝臣們的嘴……”雨瞳輕笑一聲,打斷了他,道:”不用了!雨瞳的世界,聖上不可能理解,朝臣們也不會理解。雨瞳就是妖魔邪道,雨瞳從哪兒來,就回哪兒去……””咣”一聲巨響,迎麵而來,朱祐樘青筋暴漲,雙手重重地敲打在那堅硬的鐵欄上,冰冷的金屬深深嵌入肌肉……目光咬住雨瞳的雙眼,像是要望到她心裏去……過了不知多久,熱淚盈眶,痛心疾首,幹啞地擠出一句:”朕不值得你留戀嗎?朕沒有資格知曉你的一切嗎?”聲聲責問,句句刻骨,每一刀,紮得雨瞳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