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戶人家的堂屋跟大戶人家是沒法比的。
陳媽媽一進門就暗自打量了一圈,隻見堂屋當中靠牆立著一個神龕,供了顧家先祖和天地君親師,連張供桌也無,就放了一個粗陶碗當香爐,一張高腳長桌立在左牆邊上,圍了一圈高腳方凳,右牆掛了蓑衣鬥笠,下麵整齊堆著些雜物。
陳媽媽注意到屋子收拾得十分整潔,就連腳下的青磚也擦洗得十分幹淨,並沒有想象中的醃臢邋遢。她心裏就略微鬆了一口氣。陳媽媽是晉王妃朱氏的陪嫁侍女出身,打小就長在高門,同福村這種窮鄉僻壤,她是頭回踏足。
本來陳媽媽已經做好了見到一家子邋遢粗人的準備,沒想到這一家子超出了她的預期。先說顧大郎,端的是好品貌,與晉王像了八分,要是換身衣裳,再養一養氣度,同那些世家子弟也沒差了。
那個穿著牙色衫子碧色裙子的小婦人,相貌雖不是頂好的,但神態從容,舉動嫻雅,依著陳媽媽的閱曆,可以斷言她出身高門,再看她似有胡人血統,想來是哪個世家公子的血脈,是沒了庇護,被趕出家門的胡姬之女。陳媽媽見多了高門裏的齷齪事,猜出了陸氏身份依然八風不動。
最令陳媽媽意外的是顧家這個小女兒,長得是真的好啊,竟然比自家小縣主還漂亮。粉雕玉琢的一個人兒,五官精致,皮膚雪白,穿著粉色衣裳,粉嘟嘟的惹人憐愛,根本不像小門小戶能養出來的。看著也不怕人,一雙黑水晶似的眼睛,滴溜溜地看過來,看得她都忍不住心生憐惜。
唯一沒有超出陳媽媽預料的隻有曹氏了。短短幾步路,陳媽媽就把這家人琢磨了一遍。
曹氏正手足無措地站在桌子旁邊。家裏最好的凳子就是桌子旁的幾張高腳凳了,曹氏本打算請人坐下,可是看著人家身上矜貴的衣裳,曹氏就覺得局促,叉著手不知道該怎麼放才好。怎麼好請人坐這樣的凳子呢,連個墊子都沒有。
“陳媽媽請坐。”婆婆不頂用,陸氏隻能出頭,一按曹氏,讓她先坐了,這才大大方方地請陳媽媽落座。陸氏知道這個陳媽媽必然是王府中的得臉人,待她也就分外客氣。
“謝娘子賜坐,”陳媽媽也大大方方的,沒有直接坐在桌子旁,而是把凳子拉開一些方坐在了曹氏下手。又讓兩個婢女給曹氏她們請安。
且不論那個所謂的王妃如何,隻看這個陳媽媽謙遜的態度,想來素未謀麵的家翁對婆婆和丈夫是有幾分看重的。
陸氏彎唇笑笑,拿過桌子上的白瓷長頸壺,翻出兩個茶碗給曹氏和陳媽媽倒水。
壺裏裝的是普通井水,燒過了,現在正好微溫,倒在白瓷茶碗中清澈見底。陳媽媽起身道謝捧了茶碗,坐下微微抿了一口。
曹氏這才找到了可以說話的地方,“蓉娘你怎麼不泡茶?”茶葉金貴,自家人平日裏隻喝水,有了客人才是拿出來泡一泡。現在招待這樣的貴客,蓉娘怎麼還給人家喝水呢?
“夫人奴婢喝水就成,”村戶人家能有什麼好茶,陳媽媽急忙謝過曹氏好意,“您家的水清甜甘洌,比茶還好喝呢。”
陳媽媽嘴甜,一句話就哄得曹氏眉開眼笑,“我們這同福村別的不說,水是頂好的,我們喝的水都是村頭銀杏樹下的那口井打上來的,就連鎮上的員外家都要來我們這拉水呢。”
“這可真是人傑地靈,”陳媽媽附和道,“難怪大郎君一表人才,小娘子也跟觀音娘娘座下的玉女似的。”
兒子和孫女被誇,可比誇她自己還高興。曹氏樂歪了嘴,笑得臉上的皺紋越發深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