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爭端(1 / 2)

紅燭高照,淚痕斑斑,長壽殿裏熱鬧非凡,全因王府的主人晉王今夜住在了這裏。

曹氏木然地被侍女們擺布著,香湯沐浴後又被塗了香膏,然後換了單薄的正紅金絲繡玉堂富貴寢衣,頭發梳成便於枕上翻覆的燕尾髻,臉上重新上了個酒暈妝,隆重地被一群如花侍女們簇擁著出了梳洗間。

今晚長壽殿的布置也不一樣了,寢殿那張雲母屏風床上的被褥換了團花聯珠對鳥鳴鸞紋的紅色緞被,一雙同心鴛鴦枕,帳子也換了瓜瓞綿延的青羅帳,整一個新婚洞房夜的現場。

他們當年成親,不過一身紅色布衣布裙,喜被是她親手繡的鴛鴦被,可惜手藝不行,給繡成了一對兒野鴨子,喜燭也隻是普通紅燭,小小的一對兒火苗,把那間小屋子照得亮堂堂的。

曹氏走了兩步就停下了,望著坐在紫檀雕如意雲紋三麵圍著細絹插屏的軟榻上,手持一卷書在看的顧衡,猶豫著叫了一聲,“王爺。”

待顧衡抬眼看來,曹氏顫顫地低下頭,“您要不要去沐浴。”

“不必了,”顧衡放下書,揮手令左右退下,叫曹氏過來,“曹氏坐這裏,我們說說話。”

曹氏一看顧衡指的是榻前的月牙凳,心裏一鬆,三兩步走過去坐了,低著頭等顧衡說話。

“這些年苦了你了,”顧衡望著眼前蒼老的發妻,心情複雜。當年他被迫從軍,曹氏還沒出月子,抱著孩子追了他一路,也哭了一路,對他保證一定會侍奉好爹娘,養大孩子。他當時想著,要是能回來,一定會好生待她。哪料得到,二十多年後,是他食了言。

曹氏隻低頭不說話,她含辛茹苦二十七年,等的卻不是這樣一句輕飄飄的安撫。可惜,她的願望是無法實現了。

“往後你就好好享享清福,”顧衡起身拍了拍曹氏的肩。

顧衡的觸碰令曹氏瑟縮了一下,她刷地站了起來。觸及顧衡幽深的目光,她一個激靈,想起了被她放到了箱底的靈符和那些千層底布鞋,強笑著道,“王爺,我有些東西給你。”疾步到屏風後頭的隔間,找到那個帶著銅鎖的黑漆描花木箱,取出鑰匙開了鎖。

“千層底,好久沒穿過了,”顧衡跟了進來,看見一箱子深青、黛黑的千層底布鞋,臉上露出懷念的神色。

曹氏被突然出現在身後的顧衡嚇了一跳,匆匆抓了一雙黑色鞋麵的鞋子出來,遞給顧衡,“這都是我給王爺做的。”

千層底的鞋底是用蒸熟的糯米飯糨子把棉布糊在一起,壓緊曬幹,再繼續糊下一層,如此反複多次,才能得到一張又厚又硬的底,再根據鞋樣裁剪成型,用錐子密密行好棉線,才是成了一張鞋底,極費工夫,對農家來說也所費不菲。穿在腳上,倒是極為舒服的。顧家每年都在夏季做一批鞋底放著,一整年的布鞋就有了。

“我每年納鞋底的時候都會按著王爺以前的尺寸納幾雙放著,有的放久了,我怕壞就給大郎穿了,他腳打小就長,現在已是穿不上我給王爺做的鞋了。”曹氏說著覺得自己挺傻,現在人家穿的鞋都是鏤金嵌玉的,哪還看得上區區千層底。

哪知顧衡接過鞋,彎腰就換上了,換完跺跺腳,點評道,“舒服,難得你做了這麼多年。”

“我也是做習慣了,”曹氏見討好到了顧衡也挺高興,她總要有點用,不能拖了兒子後腿。

被人這麼惦記著,尤其還是分隔多年,並不知道自己富貴了的發妻,顧衡心情愉悅之下還有幾分輕鬆,“往後每年都給我做幾雙吧。”

“好,”曹氏眉梢帶笑,這樣她也不算沒用。別看曹氏隻是個大字不識的村婦,卻也明白要幫兒子討晉王的歡心。

“夜深了,休息吧,”顧衡踩著新鞋子,出了隔間。

曹氏踟躕著出來,看見顧衡已和衣麵裏躺在了軟榻上,身上蓋著一床碧色絲被,頭上的發冠取了,露出一把烏亮青絲。

王爺既然不打算與她睡一起,曹氏就安心了,出聲道,“王爺還是你睡床吧。”

顧衡沒有回頭,閉著眼,“快去睡。”語氣是上位者不容反駁的肯定。

曹氏不敢再說話,吹了燈,輕手輕腳摸到床上躺下了。

外頭守夜的人看見屋裏熄了燈,互相交換了一個吃驚的眼神,沒想到王爺這麼重情義,曹夫人都這麼老了呢。被王媽媽派來值夜的兩個侍女都是青春妙齡,長得也各有風情,哪能沒點妄想,心有靈犀地可惜道“沒能從曹夫人手裏搶下肉來”。

不多時,朱氏得到長壽殿熄燈了的消息,氣得摔了妝台上的胭脂盒,把一塊上好的波斯地毯染出了一片紅。

陳媽媽默不作聲,蹲下來用帕子包了手,小心收拾瓷盒碎片。孫媽媽湊了上去,在朱氏耳邊低語。

“真的?”朱氏眉毛一揚,頗感興趣。

“奴婢親眼所見,”孫媽媽保證到,她壓低聲音,“那邊也傳來消息,大郎君撞了柳夫人後,怔了好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