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樣尚且還算安穩的日子就在一個月前結束了。負責疏散他們的那支軍隊因出任務被緊急指派出區,卻再也沒有回來。十天之後,無線電裏傳來了增援軍隊的失蹤消息。又過去了十天,糧食倉已經找不出一粒多餘的米。

近一百人口擁擠在狹窄的防空洞之中,饑荒、疾病、提心吊膽的絕望……生活過得比下水道的老鼠還要不堪。

就在這時,年幼的阮月因為太過瘦弱,患上了重度的流感。

有時候,阮蘇夜裏睡不著,會偶爾聽見父母刻意壓低了聲音的話語聲。

“孩子們已經三天沒有好好吃過東西了……”

“還有阮月,一定需要用藥才行。”

“快想想辦法啊。”

聽見他們那樣憂愁的聲音,阮蘇有時也會為重病的妹妹和不堪重負的家庭而感到十分焦慮,卻也會很緊張不安、擔心父母有一天真的討論出了那個最糟糕的辦法。

但現實卻不允許任何人去逃避。

“我們要準備出去了。”

阮蘇很警覺:“去哪兒?”

“去……地上,去到防空洞的外麵。”母親的表情有些哀傷,微微側過臉,將通紅的雙眼藏進了陰影之中,“我們打算為你和妹妹找來一些食物和藥品。這是我和你爸爸一起做的決定。”

“可是……”

後麵的半句話,阮蘇最後也說不出口。

臨走前的最後五分鍾,母親溫柔地摟著阮蘇的肩,再將懷裏的寶石戒指交給了他。阮蘇緊攥著那枚祖母綠戒指,上麵還殘存著母親的餘溫。

“這是我的媽媽曾經留給我的嫁妝,那上麵寄托著外婆對媽媽的愛。它陪著我度過了很多個煎熬的日子,現在,我打算將它再傳給阮月。”母親的眉目在月光下顯得那樣溫柔,“答應我……幫我保留著它,等阮月長大一些了,再代替我親手交給她,好嗎?”

最後,父親將熟睡中的阮月抱進了阮蘇的懷裏。阮蘇一低下眼,就能看見灰布中那個小女孩兒在月光下漲紅而滾燙的臉蛋。緊閉的雙眼,睫毛不安地微顫著。

阮蘇眨了眨眼,忽然看見妹妹的臉頰上不知何時多了一顆水珠。再一睜眼,視線已有些模糊。

“我們不在的時間裏,妹妹就交付給你了。我相信你……可以保護好我們這個家。”

“不要哭,你是我們最勇敢的男子漢。”

阮蘇緊抱住懷裏瑟縮的小身軀,用力點頭:“嗯!”

可亂世無常。等回過神來,那已經是兄妹倆最後一次和他們的雙親見麵。

阮蘇從痛苦的回憶中抽出了身。揉著額頭坐了起來,意識逐漸變得清醒。

他已經很久不會去想起以前的事了。

答應了母親要照顧好妹妹之後,時間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十八年。阮蘇一直在履行自己的承諾,這一次,他沒有再逃避——也永遠不會再逃避。

“這是你欠我的!”

“你這麼快就忘記了嗎?”

“你為什麼……不幹脆把戒指丟了?”

“明明我一直在等你……我就隻有你了啊。”

剛才小女孩和自己對峙的畫麵還曆曆在目,阮蘇像觸電一般驚醒,捂住臉,表情都變得有些扭曲。

他努力讓自己不要去回想起那些往事,努力讓自己做一個好哥哥。可夢魘卻從來沒有放過他……

阮蘇想要從黑暗中站起,卻跌跌撞撞地摔倒在了地上。他痛苦地翻了個身,眼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