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嘴裏一口清水盡數噴在寫字台上。
怎麼給忘了這一茬,身體雖是換了,然而字跡卻不會變。
這叫我怎麼圓?
不過想想這十多年我批“同意”二字批出慣性,字體已是張狂隨性,較念書那會,變化還是有的。
但曙光有沒有往那處想,我是真看不出來。
然而又回想起他之前提及林副檢三個字的態度,這個“故友”的指向大概真的另有其人,倒是我做賊心虛了。
於是我捧著的心又放下來,一麵拿抽紙擦幹了水漬,一麵又說了句俏皮話:“您說的這個故友,究竟是已故之故,還是舊有之故?”
曙光還沒答,楚東倒搶在前頭解釋:“楊淺最近在讀史書,所以講話文鄒鄒的,嗬嗬嗬,真有意思……”
我望著他一臉情真意切,深歎一口氣,頗為無奈。
曙光嘴角勾了一分,似笑非笑地望著我:“兩層意思都沾邊吧。”
我又被電了一回,幹笑兩聲算是應上了。
沈律師叉腰站在樓梯扶手邊上宣布:“開會開會!”
一幹人聚在西南角那間沈律師辦公室兼會議室裏,這間會議室盛名之下實在難副,連張會議桌都沒有,沈疏樓顫顫巍巍請了曙光上座,自己攜兩大徒弟坐實了一張沙發,剩一個在下,沒地方擱。
曙光坐在辦公桌後頭轉了半圈兒皮椅:“擠一擠,擠一擠。”
楚東往自己大腿上一拍:“來,坐哥這兒!”
老子幾乎吐血,吳真倒是有了反應:“這麼流氓,難怪一直沒有小姑娘看上你。”
沈疏樓也點頭:“為師平日裏是怎麼教育你的,難怪你一直沒什麼長進。”
最後曙光也湊熱鬧:“態度如此不端正,難過一直過不了司考。”
楚東眼噙熱淚,嘩地站起來,指著我說:“過來坐!”說完自己出去搬了張椅子擺在門口。
我突然很同情他,妖魔鬼怪當道,兄弟處境實在堪憂,然而同情歸同情,我還是很滿意地走過去坐下的。
坐下以後我瞥了一眼身側的沈疏樓,然而他似乎也在瞥我,一道目光交錯之後又雙雙收了回去。
我看他純粹是因為他穿了一件花哨的格子襯衫,又搭配了一條西裝褲,整個看起來十分非主流。
至於他為什麼看我,這個很難講。
也許是因為我長得帥,也許是因為我端莊大方,也許是因為……
我一低頭,猛然發覺兩腿之間的布料上深出一塊,才記起剛才那一口水分量太足,想必是沒擦幹時順著桌麵滴下來的,霎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我想說,沈兄,其實不是你想的那樣。
但是沈律師一笑而過,他清了清嗓子,坐正了身子朝曙光:“開始吧,過會兒我還有事。”
曙光點頭,屈身向前,十指交叉雙臂撐在桌麵:“兩件事,第一,招了個新人,你們也都認識了應該。”
我友好而禮貌地笑了一圈,這幾天已經混了個臉熟,自我介紹也就免了。
曙光又說:“還有一件事,從今天開始,刑事案件一律不接了。”
此話一出,吳真和楚東反響強烈,而沈疏樓則顯得很平靜,想來是之前就同曙光商量過的。
楚東一臉憤怒:“為什麼不接了?伸張正義的事情為什麼不做?難道老師您也終於向誰屈服了嗎?”
吳真則比較理性,他想了一會兒,自覺得想到點上了:“是不是因為林寒川死了?”
老子一個激靈,差點從沙發上滑下去。
難道曙光這些年的人生目標就是和我鬥嗎?
難道如今我一死,他終於肯給自己放假了嗎?
這一刻我的心情實在難以言說,我是該為了曙光對老子的綿綿恨意而痛心呢,還是為曙光終於放下仇恨走上人生的正軌而慶幸呢?
再細細一琢磨,好像兩種都不太靠譜。
其一,曙光可能不是恨我,他隻是恨貪官,而我又不小心成了典型;其二,他的人生可能一直在正軌上,恨我隻是件捎帶手的事兒,畢竟他甩我那會兒說過這麼一句話。
他說,寒川,你就是太拿自己當回事兒,其實有的時候,可能不是這麼回事兒,或者根本就沒這麼回事兒。
當時老子站在風中淩亂做一團看著他,深深地感覺自己就是一捧哏的,有我沒我,這相聲都能說得這麼棒。
自作多情最後到底還是被打斷在了曙光開口之後,他說:“最近離婚案件比較熱,二奶正身風又有抬頭,尚有空子可鑽,而且我們事務所也想往民事訴訟上轉型。”
擦,果然又是我想多了。
楚東反駁他:“那種錢,賺得再多又有什麼意義?”
吳真也點頭:“我的意思跟他一樣。”
沈疏樓曖昧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正缺錢?”
曙光歎口氣:“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我不強求,吳真你也是留過洋的,不如這樣,我也不擺什麼主任律師的架子,舉手表決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