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舊情”給他念呢?
南寧王長袖善舞左右逢源,午夜夢回的時候,卻驚覺自己心裏空落落的,竟連個念想都沒有。他享受過人間極欲,下過三尺黃泉,美醜人間風景全見了個遍,自然是知道好歹的,知道好歹,便越發舍不得眼下這一點微末的好。
景七不是周子舒,做不到他那樣殺伐決斷死生由天的狠,人一旦想得太多、太周全,便總是有些難以下結論。
他覺得前世為人時,因為被忌憚而死在赫連翊手上這件事有些冤枉,赫連翊還真是高看了他,景七自己明白自己是個什麼貨色——永遠隻是那個跟在主帥身邊、謀劃算計的狗頭軍師,天生沒有那種指點江山定乾坤的氣度。
因為這點說不得的別扭心思,他有一年多沒來過巫童府上了,心軟退讓是一回事,景七把這事琢磨了幾回,覺得對付烏溪這樣一根筋、百折不撓到有時候沒法溝通的時候,勸說是不管用的,自己又總是心軟,對他強硬不起來,便隻能裝傻充愣,盼著他少年人心性,過了這一段便改邪歸正,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偏烏溪不知是看出來了還是怎麼的,每隔一段時間,便要言語十分直白地提醒他一回,景七隻裝沒聽見,要麼敷衍地說笑不當真,可卻越來越有種提心吊膽的感覺——他自欺欺人地說自己不當真,可心裏清楚,烏溪說出來的話,絕對比榛子還真。
一進烏溪的小院子,當頭便看見大榕樹下吊著幾根線,底下高高低低不等地拴著不及手掌寬的小木條,烏溪老瞅著他傻笑,景七便不得不轉移他一些注意力,便伸手輕輕地捏住一個小木條問道:“這個是幹什麼的?”
他話音才落,烏溪就一把將他的手捉下來,拉著他後退了一步,隨即上麵便有朱砂水滴落,正好落在他剛剛站的地方,景七這才看見,那線的頂端支著一個小碟子,在微風裏顫顫巍巍的,他剛才碰了下麵拴的小木條,便把那岌岌可危似的碟子給碰歪了,裏麵就灑出了水來。
烏溪道:“別弄你衣服上——那個是我原先用來練輕功的,在那木條上借力,到每回踏上去,朱砂水落不下來,就算成了,現在已經用不著了,阿伈萊在玩這個。不過他人太粗大,輕身的功夫老不行,每天都一頭一臉紅水。”
景七暗地抹了把汗,心道幸好那天叫平安吉祥攪合了,沒能跟他過招,要不然這老臉真是沒地方擱了。
烏溪這院子裏還是什麼都有,旁邊有個兵器架子,架子旁邊還高高低低地戳了幾根梅花樁,看著倒不像是南疆巫童住的地方,反而有點像哪個秘密門派的習武之地。旁邊是一個書房,趁著這日陽光好,門口還鋪上個席子,曬著幾本書。
烏溪又道:“你在這坐一會,我瞧瞧前幾日弄的花漿露去,拿糖水浸著的,本來打算做好了給你送去,正好你來了。”
這位實在是敏於行而訥於言,還沒等景七裝模作樣地說句“多謝別忙”,人就跑了。
帝都此時已到了暮春,正是熱鬧時候,那熱鬧卻好似一點都沒有融進這小小的院落裏,中間大榕樹不知幾百幾十年,遮天蔽日似的打下大片的陰影,光影從罅隙裏纏綿而過。這時候侍衛們知道他在,也不到院子裏來,這地方那個便隱隱地流露出苦調金石、清音杳冥一般的森森幽氣來。
間或有蛇蠍之類緩緩爬過,這些毒蟲也都是訓練有素一般,並不到景七附近來,遠遠地看他一眼,便鑽到別的地方去,仿佛對他懷裏的紫貂有些戒備似的。
景七在院子裏轉了一圈,翻開基本烏溪曬的書隨意看了看,見他凡是讀過的書本,都用心地在旁邊小字寫了注,有朱筆有墨跡,景七仔細看來,朱筆部分是他平日裏隨口講的,其餘是烏溪自己的注解,字不算好看,橫七豎八的,卻難得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