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舒冷笑道:“豈止是不錯,簡直好得過頭了,有悖倫常。”
陸深和賀允行同時“啊”了一聲,麵麵相覷,隻覺自己低估了這京城的藏汙納垢之處。赫連翊點點頭:“那便看明日早朝吧。雖是如此,還需多做幾手準備,京中萬萬不能亂。”
第二日朝堂上爭論依舊,赫連釗振振有詞,在這種時候,主戰的台詞聽起來總比主和的有扇動力,而鼓動皇帝禦駕親征的,總比鼓動皇帝安全起見縮頭烏龜的有扇動力。
天子率領數十萬大軍,禦駕親征,掃平西北,聽著就那麼威風凜凜,那麼叫人熱血沸騰。這年代太平順,已經沒有什麼叫人熱血沸騰的東西了,赫連沛幾乎忍不住張口叫好,掃了下麵群臣一眼,終究還是咽下去了。
景七在下麵看著那龍椅上坐著的男人——華發已生,年華不複,可依舊殘忍地天真著。赫連家坐擁江山,三山六水都是他一個人說了算,百姓們隻能求神拜佛,期盼著蒼天能多明主賢臣,少天災。
隻可惜天災常有,而明主賢臣不常有。
景七突然就想起自己還很小的時候,那還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他以為早就煙消雲散在腦子裏了,卻不料這個時候突然念及起來。那年赫連沛把他抱在懷裏,帶他回王府看他的父親。
旁人都麵目模糊了,唯記得他的父親看了他一眼,刹那間好像湧上萬千思緒,卻又好像什麼都沒有,那麼輕描淡寫地給皇上見了禮,再不願意多看他一眼,反而是離開的時候,這位皇伯父,歎了口氣,一雙溫暖的手拍著他的後背,低低地說:“他心裏難過,也很可憐,一輩子就隻有你這一點血脈,你……可千萬別恨他。”
而今在這金鑾殿上,那聲歎息和那句話,奇異地就忽然在景七耳邊響了起來。突如其來地就想起了那年幼時候的孺慕之情。他曾經覺得,赫連沛就像是他的親生父親一樣,可原來那些畢竟是幼兒的錯覺。
赫連沛是君,他是臣。柴米油鹽的感情,永遠不會出現在帝王家。
景七不合時宜地在這時候晃了下神,耳畔是附議赫連釗的聲音。
這時赫連沛忽然看向他,說道:“朕可想起來了,當年北淵還跟朕說過,匈奴未滅何以為家的話,這會怎麼成沒嘴的葫蘆了?”
景七垂下眼,他心裏知道,赫連沛在等更多人的認同——他打算當個英雄,而不是一個窮兵黷武一意孤行的昏君。他心裏還知道,赫連沛心有多大,本事就有多小,離了這禁宮皇城,哪裏還有他的活路?
那電光石火間,景七便做了個決定,他微微偏過頭,看了赫連翊一眼,那眼神有說不出的冰冷、決然,赫連翊便突然明白了,他張張嘴,終於把嘴裏的話咽了進去,做了和景七一樣的決定。
景七開口道:“臣以為大殿下所言極是,願為皇上鞍前馬後,掃平西北。”
景七的鬆口,代表了整個太子黨的鬆口,終於言論往一邊倒去。禦駕親征一事,就此敲定。
心裏糊塗的,繼續糊塗,心裏明白的,主動或被動地同意了,換一個皇帝。
無情最是帝王家。
赫連沛第一回做大將軍,心裏激動得很,親自督促兵部各項事宜,躍躍欲試。景七卻於那日從東宮出來的時候叫住了周子舒道:“你……還是叫九霄離開京城吧。”
周子舒一怔,景七並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人,難得這樣的話竟從他嘴裏說出來,景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子舒,京城是個是非之地,梁九霄當年便不該來,來了,除了一肚子委屈和鬱憤,還得到什麼了?把他送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