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宿,每個人手上都多了十來條人命,而他們知道,想要活著,還得繼續下去。
景七晃了一下,忽然有種感覺——那是別人感受不到的,快要燈枯油盡的人特有的冷意,一個天窗伸手扶住他:“王爺。”
景七靠在他的手臂上,半天,才找到自己身體的著力點,推開他的手,自己站定,他直著目光,仔細看了一會,才將眼前的人看清,用力一咬嘴唇,然而疼痛早已麻木,這再也不能刺激他的神經。
扶住他的天窗道:“王爺,別撐了,走不動就走不動了,兄弟們都走不動了,咱們夠本了,就在這跟他們拚了!”——他隻剩下一條手臂。
景七閉上眼睛,忽然輕輕一笑:“對……你說得對,咱們夠本了。”
死有什麼可怕?當年他“死”了三百年,早把奈何橋邊當成自家別院一樣,於是笑道:“到了奈何橋邊,我帶你們看看三生石長什麼樣,我和孟婆乃是點頭之交,說不定她還能給我個麵子,請你們喝口酒水暖暖身……”
天窗們以為他在說笑,卻也都應景地笑了。
瓦格剌人的叫罵聲和馬蹄聲臨近了,景七抽出最後一支箭,上弦。他手抖得厲害,那箭險些從他手中滑落,景七想,死是沒什麼可怕的,隻是這輩子,再也見不著那小毒物了……可拿什麼還他呢?
他看似流連花叢,沒心沒肺,其實卻不大習慣怎麼表達自己的心情。當年喜歡赫連翊的時候,便默無聲息地替他做了無數的事,替他背了很多黑鍋,麵上卻依舊不鹹不淡,反倒像是赫連翊更多地在維係這段關係。最多最多,也不過活著的時候,把你放在心上,死了以後,在奈何橋邊等你。
或者烏溪覺得他若離若即,可若離若即,又怎麼會因為他一句話,便再沒去過那煙花之地,若離若即,怎會下定了決心將他送出城去時,不惜以雌伏為日後和那人的關係,算計出一點回轉的餘地?
隻是這點餘地留得似乎多餘了……景七心裏苦笑一聲,早知道那日便幹脆狠狠心要了他,省得獨自一人上了黃泉路再後悔。
瓦格剌人的腳步越來越逼近,景七想,反正自己早就是奈何橋邊常客,這回,換個人等,可不也是等麼?長不過六七十年……
他抬起手,目中精光會於一點,將最後的箭矢放了出去,首當其衝的瓦格剌人猝不及防仰麵摔下馬去,戰馬依舊橫衝直撞地奔跑過來,而他甚至沒力氣往旁邊錯一步躲開。
耳畔似乎傳來一陣喧囂,不過在他聽來,那聲音好像極遠,連旁邊天窗喊話都模糊得聽不清了,手中長弓落地,景七臉上甚至露出一點笑意——
電光石火間,一隻手伸過來,竟將他整個人拎了起來,錯身的瞬間一刀斬下,衝過來的戰馬繼續往前狂奔幾步,頭顱甩到一邊,轟然倒地。景七竟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可那顫唞著抱著自己的手心的溫度又那麼真實。
景七一條手臂擠在烏溪胸`前,吃力地抬起手指,正好觸碰到他的下巴,便笑了,嘴唇微動,沒有發出聲音,但他覺得自己是這麼說了:“是你啊……”
隨後視野徹底地暗了下去,紛擾塵世,漸漸離他遠去——
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