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段(2 / 2)

我有點分不清是戲是夢還是現實。

如果是現實,那也太夢幻了,如果是夢幻,那也太現實了。

我伸出手,抓住那隻手,在手心裏搓了一遍。

果然是富貴人家的孩子,手比豆腐還嫩,就是枯瘦了一些。

“嘿喲,手還挺滑溜的。”我調♪戲他。

那小廝一上來,拍黃瓜一樣拍下我的手:“誒,如花老板,您別動手動腳啊!”

隻聽簾後那個聲音輕輕地回了一句:“黃瓜,我們走吧。”說完,抽走了手。

黃瓜……好名字……真好……

我怔了半天,等人都走來,才回過神了。

嗅了嗅手,留有餘香。

清茶淡雅,真是香茗。

我萌了,往死了萌。

邁著剛剛從賭坊裏出來的繚亂步伐,揣著金筷子典來的二十兩銀子,我上饕餮樓。

我真的很窮啊,我的錢都進賭坊了,

娘的,賭坊就是坑人啊,我往裏麵填的銀子,都能把自己埋了。

我還欠了三百多兩,在人前,我是角兒,可逼債的一來,我就是陰溝裏那隻快被淹死的老鼠,要錢沒有,要命……我也不給!

我的賭債是還了欠,欠了還,再欠再還,一波一波的輪回,像一汪大海,隻有沒有盡頭的絕望。

我想把自己的那雙摸牌九擲骰子的手給剁了,可是剁了我吃什麼,我不能再雲手秀身段,到時候餓死街頭,然後被扔在哪個荒山野地喂了野狗……我寒。▒思▒兔▒網▒

摸了摸懷裏的銀子,定了定神,我邁進饕餮樓的大門。上饕餮樓這種地方,要是沒揣個幾十兩銀子,也就站在大門口喝喝西北風,還遭人白眼。

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看門外熱鬧,天黑沉沉壓下來。

想點一壇花雕,一問價錢,我頭上的冷汗都冒出來了。

見過殺豬嗎?就是那麼一刀下去,整個豬頭被剁下來,然後再地上打個滾那種情形。

我現在就有那種被宰得鮮血淋漓的感覺。

那小二從我的手裏拿走錢的時候,我的手還保持著吧錢送出去的姿勢,保持了很久。

三十兩銀子,換一壇花雕酒,我扶額,好心疼。

我唱一場,往死了算也就是五十兩銀子,現在才知道我卯足了勁咯血唱,也買不了兩壇花雕酒,傷自尊了。

“你們爺在哪兒呢?!娘的,一壇小酒三十兩,你們當爺的銀子是撿的?!”掀桌大罵,一不小心把杜麗娘的細嗓子嚎出來了。

職業習慣,嗓門一大,就唱了戲,纏纏綿綿,連那聲“娘的”也婉轉雅致,像在繡花。

那些食客沒提防在饕餮樓也能聽見京城第一名角陳如花的亮嗓,有人叫好。

“好!嗓子真亮!”

我非常雍容地用京城名旦的蘭花指回敬了所有的在場的人。名旦就要有名旦的範兒——這是我師父說的,他說的時候也翹著蘭花指。

隻有有觀眾,我就不是陳如花,而是杜麗娘、楊貴妃,李香君,崔鶯鶯……

小碎步,回眸笑,不露齒。

才子佳人裏的俏佳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舉手投足都要美的不像活人。

所有人都看呆了,剛才還虎背熊腰的男人,怎麼突然之間就變成了美嬌娥?!我在他們瞪大的眼睛裏看見了讚賞、鄙夷,還有恨不得把我撕碎的欲望。

隻可惜,我是個男人。

“娘娘腔!”有個人說。

我抬了楊貴妃的醉眼,看清來人。

小小的個子瘦瘦的皮。

薄薄的唇瓣衝著我吼。

他很努力裝出威嚴的樣子,卻隻做出了尖酸刻薄的寡婦樣,抿嘴的樣子惹人疼。

我說:“嗬,說曹操,曹操到!找的就是你。你來說說,這壇酒有什麼好,值得了三十兩銀子嗎?!”走上前,緊貼著他,把嘴裏的酒氣都吐到他的臉上,還能看見他鬢角細細的黃色絨毛顫動。

越茗冷笑:“不識貨的,一盤素心花被蘭隻當是一顆韭菜,上好的魚翅也隻當粉絲,燕窩是熬濃的涼粉!”

誒喲,嘴皮子還挺利索的,大爺我今天不亮亮本事,你就不知道什麼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小尼姑遇見了滅絕師太!

於是我說:“沒您有見識,我和您不一樣,我苦地裏出來的,地裏韭菜論茬割,就是沒見過什麼素心花被蘭花,那玩意兒能當飯吃嗎?!到了饑荒年間,根都得被人刨出來當大蒜嚼了。魚翅燕窩那都是狗屁,還不敵粉絲扛餓,涼粉解暑。您這種就是沒過過苦日子的人,到了饑荒年,您這饕餮樓架大梁的木頭都得被人刨去做成木頭湯喝了!”

我真的是苦地裏出來的人,我們那地兒滿地裏都是白花花的鹽堿子,井裏打出來的水都是苦的。

鹽堿地一般盛產兩種東西,一個是棗,一個是娃。

棗子曬幹了當飯吃,吃一次還好,天天吃就會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