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何不想想自己何苦日日夜夜思不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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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清晨,納容將軍前往邊疆赴戰,眾百官為他餞行,李隆基雖為親自出麵但也賜予白玉劍一把,中雕騰龍以示皇威。
這一戰勢在必行,那是眾人皆知道的,所以大家都敬酒奉承,於平常宴酣之樂別無兩樣。
納容雖是將軍卻生的斯文,待人多禮而懂進退,是唐玄宗繼位後難的的新秀,八重雪並不討厭這個人,也因為禮數原因上前不冷不熱的說幾句,納容一並微笑著說不敢當。
八重雪漠然退出這沒有絲毫意義的辭別會,路過不遠處軍隊時卻不由停頓凝望。
那是每次前去邊境時最常有的情景,那些首次參戰的小兵們也不知此趟是難是易,不知一去可有歸期,家人愛人依依相別。
年輕的兵卒麵容還算俊朗,此刻捂著他手不肯放的花甲老人想必是他母親,而旁邊噙著眼淚的姑娘也應該是他的心愛之人,那個少年清澈的眸子中也閃爍著點點淚光。
“兒啊,此去無多路,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恩。”少年重重的點點頭,又望向女孩道:“小蝶,若此後我、我沒再回來的話,你就找個好人家嫁了吧。”
女孩沒有說話,隻是拚命的搖著頭,不住眼淚直流。
八重雪冷眼看著,念了聲無聊,想不通自己為何為這種一年會上演好幾百次的戲碼而駐足。若是舍不得,當初又何必從了軍,誰又不知道那大好江山社稷,這繁花似錦歌舞升平的長安城,便是由那些血肉之軀建成的麼。真是可笑!他不屑的瞥過他們,又準備重新離開。
那時他是局外之人,不知離別苦。
“多情自古傷離別呢!”
身邊突然傳來熟悉的輕言,八重雪回過頭,隻見那人一頭淡金色的長發承載著幾許微風,染上了一身晨光。
“你怎麼在這裏?”八重雪問道。
“是麼好巧啊!八重將軍也在啊!”安碧城故作驚訝的回答道,微微一笑帶著少有的俏皮。
“是嗎?”
八重雪瞥了一眼身邊的人,帶著淡淡的懷疑,安碧城也不可置否,沒再去辯解什麼。
不遠處那場告別似乎即將結束,女孩扶著老人離去後,少年在他們不見蹤影後蹲在原地抱著膝蓋失聲痛哭。
“真是感人的場麵啊!”安碧城說。
“嘁——就為這種事多愁善感的人不適合生活在軍隊。”八重雪冷淡的反駁道。
“八重將軍就沒有嚐過離別之苦麼?”
“那種東西不需要。”
“確實呢。既然傷心又何必道離別?”
八重雪聽他輕輕的應和著,站在一邊沉默不語。突然安碧城轉身在他措手不及之時勾上他脖子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近到睜眼便是對方無暇的臉,冰綠色的雙眸帶著淡淡的妖嬈。然後就是唇上柔軟而溫暖的觸♪感,八重雪微微一驚愕,皺了皺眉,未經思考之時環住他的腰,反身咬住安碧城,唇齒間一股曖昧微熱的香氣。
八重將軍,你我最近的距離,也不過如此了吧!日日憂愁,世間離別苦,問君知不知。你不知,不知。
直到口腔內感覺到了一絲腥氣,八重雪才放開手,不過那似乎並不是自己的。他不明白自己反常的舉止,內心一切微妙的感覺仿佛落入了石子的池水,蕩漾起一層層的漣漪。卻並是不舒服的感覺。
安碧城指尖撫上自己還滲出鮮血的唇,微揚起嘴角,良久後才道:“八重將軍可知道,這世上最苦的不是離別,而是道離別。”
八重雪見他還淡色的唇上還殘留著的血跡,被他不以為意的用雪白的衣袖抹去,末一筆,濃了唇色。
安碧城說:“悲莫悲兮生別離。”
“何以此意?”八重雪反問。
“這世間離愁,可堪回首更傷身,不如不要憶起。”安碧城說完這句後又道:“此時離別哪日相見?歸期未有期,愁苦何以道,斷腸淚隻得自己咽。”
“所以——八重將軍,如果我走了,一定不道離別。過往也隻是南柯一夢,您莫要憶起了。”
他說這些話時一直保持著淡然的笑意,淡薄的晨曦格外飄渺,使八重雪看不到他笑的多麼苦澀。
隔過迷離的光線,他看到那人遠去的身影,白色的衣袖上沾染了一抹鮮紅,好像是從夢境裏落下的一片桃瓣。
又不久,納容將軍帶著軍隊離開長安,赴往邊疆,一路上踏起塵土滾滾。
那天夜裏八重雪獨自倚在府邸小亭的紅柱上,思量著白天安碧城那番不知何意的言語。月光猶照著他勝過明月的臉龐,帶著從未消融的冰冷。
不道離別麼?總覺得他話裏有話。
這些年他看清了官場無情,從第一次拔出刀鞘染紅了衣袂,冷眼看著他人深陷泥潭,除了劃過嘲諷的笑容外也隻是冷漠的走開。那些該死的愛恨情仇、生死別離也不過無稽之談,如他的名字般,八重雪下埋藏的心隻剩下冰冷。
他回首見水中月難圓人,淡淡的金色就好像那人垂腰的發絲,忽然煩躁的拔刀揮去,犀利的刀光一閃——隻削斷了一根尚未開花的荷莖,清波蕩漾,如何也揮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