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時候,鄢小宇有一點兒想哭,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高興到想哭,即使當時楊叔叔來說他有媽媽時他也沒有這種感覺。

但多年來強忍眼淚的習慣使他並沒哭出來,楊正軒像最稱職的導遊一樣給他指點著:這是人民南路,看那邊,那是省展覽館,那是主席像,你看,他在說: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嗯,下去五年,兩年回來。你別笑,你不信啊,你看,他前麵五指張開,後麵背著的手卻隻伸著兩個指頭,就是說兩年就可以回來了。

前排的楊教授微微笑起來。

正軒真的是個很熱情的孩子,和他在一起,那怕第一次見麵隻要他高興,他就能和任何人一見如故,如沐春風。路上一直沒有表情的小宇臉上也有了微微的笑意。

不知方豔華見到兒子會怎麼樣?會哭嗎?

他有點兒擔心地皺了下眉,他想起了鄢小宇身上那些傷痕。

那個魯莽的正軒正不知輕重地拍著鄢小宇的肩頭,他看到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苦表情掠過鄢小宇的麵孔,這表情像是一束昏暗的光線一樣一閃而過。

他有時候真不知道鄢小宇那超強的忍耐力是從哪兒來的,他知道那肩頭上有一道深深的傷口,正在紅腫發炎。此刻被正軒以拍打藍球的力度拍打,那滋味可真夠受的。

“正軒,你輕點。別不知輕重”他回頭對兒子說道。

鄢小宇那一閃而過的痛苦表情並沒有逃過楊正軒的眼睛,但是他以為隻是小宇不習慣過份的親昵,所以他笑著收回手“爸爸,他又不是豆腐和屁做的,拍一下就拍疼了?”

“我沒拍疼你吧?小宇?”他側頭對鄢小宇說。

鄢小宇搖搖頭,楊正軒得意地笑了。

這情形頗有些好笑,十八歲的楊正軒像是童心末泯的孩子,而十二歲的鄢小宇卻穩重得像是二十歲,隻是那穩重像是沒好好開過花就結出來的果實,成熟裏沒有一點豐收的喜悅,味道想必也是晦澀難言。

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鄢小宇吐出一口長氣,人真多啊,成都真大啊,出租車差不多走了一個小時,才拐進了這條僻靜的小街,楊正軒說,五分鍾後就可以到家了。

他們在S大的小門下了車,穿過一條香樟大道,又拐了幾個彎,樹叢中露出幾棟青瓦小樓來。

“到了。”楊正軒拉著鄢小宇的手,一邊朝裏跑一邊叫著:“媽,媽,他們回來了。”

他們在木製的走廊上咚咚地跑著,一樓一間房門呀地一聲打開,一束西斜的陽光從屋內透了出來,逆光走出一個身材修長的女人,年齡不過三十五六歲,秀麗的麵龐與鄢小宇如出一轍。

她幾乎是踉蹌著走出來,目光一碰到鄢小宇身上,整個人尤如被人施了定身術一動不動,唯有嘴唇在微微顫唞,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就那麼死死盯著鄢小宇。

鄢小宇帶著和她幾乎一樣的表情,呆呆地看著她。

“先讓孩子進屋吧。”楊教授溫和地聲音喚醒了發著怔的女人。

她側過身子,楊正軒拉著鄢小宇進了屋。當鄢小宇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女人如夢初醒一般將他一把扯入懷中,魯莽得像是楊正軒一樣。

楊教授輕輕關上了房門。

將孩子死死地攬入懷中,女人的眼淚沒有預兆地奔泄下來,嘴裏隻是喃喃地說著:小宇,小宇。。。。。。

鄢小宇的臉完全地被埋入母親懷中,那氣息與睡夢中的氣息毫無二致,是的,這是媽媽的味道,他貪婪地嗅著媽媽的味道,忍耐多時的淚水終於暢快地流了下來,這個時候他已經完全忘記了肩上的傷口,因為母親太緊密地擁抱,擠壓著傷口,楊正軒看到他白色的襯衫居然滲出了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