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現在說一句自己已經盡力了,是不是我們此刻就不會這麼冷硬地彼此傷害著?
文青氣質頗重的池謹音並不知道答案。
她怎麼都忘不了那天她跑到奶奶那裏,就像她曾經做的那樣去抱怨哥哥對她的專製。
奶奶的頭發全都白了,臉上卻依然帶有神采。
一盅冰糖芡實銀耳羹在燉盅裏氤氳出了甜香氣——每次她回去看奶奶,老人總是用手操縱著電輪椅給她忙這忙那,甜品是必須的,大餐是肯定有的,如果她能在奶奶家住上一夜,第二天還能喝到奶奶跟老廣東們學煲的老湯。
池謹音抱怨的事情很簡單,剛剛研究生畢業的她不想按照哥哥的那樣進天池的設計院當設計師,更不想跟哥哥安排的男人相親。
抱怨的話說著說著,就成了對自己哥哥的控訴大會。
池謹音剛出生沒多久她父母就離婚了,還沒等她長到桌子那麼高的時候,父親就急病去世了,那以後,她和十幾歲的哥哥隻剩下奶奶可以依靠。
年已耳順的奶奶既要重新出山支撐天池偌大的家業,又要從頭開始訓練池謹文,還要照顧年幼的自己,在池謹音的心目中,奶奶就是這個世界上那個真正無所不能的人——哪怕她在別人眼裏隻是個走不動跳不了的殘疾老太太。
那些年,他們兄妹都還太年輕,不知道那些年的勞累與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其實一直都是被奶奶自己苦苦壓製著,當池謹文終於能夠掌握全局,潛藏的問題終於爆發了出來,老太太的心髒就在那個時候出了毛病,隻能在氣候溫潤的海濱城市裏療養。
天池和池謹音一起都被轉交給了池謹文。
對於池謹音來說,那就是過上了被牢頭看管的日子,寫生少了,補課多了,自由少了,規矩多了,現在池謹音到了人生選擇的關頭,更是覺得池謹文對自己人生的規劃根本就是在扼殺自己的生命。
於是,池謹音就像過去一樣顛兒顛兒跑來找奶奶主持公道了,隻不過從前是小丫頭從一個房間衝到另一個房間,現在是妙齡女郎坐飛機從一個城市衝到另一個城市。
已經七十六歲的老太太手一點也不抖,她拿慣了畫筆也拿慣了菜刀,孫女在一旁抱怨著,她就戴著老花鏡一點點地雕著蘋果。
紅紅的蘋果皮下是黃白色的果肉,一刀下去恰如紅紙麵上下了一淡淡的一筆,老太太就在果皮上雕琢出了一個哭泣的小姑娘,那些黃白色的線條勾勒出了惟妙惟肖的池謹音。
“你呀,幾歲的時候跑來我這裏哭,我給你畫幅畫你就不哭了,十幾歲的時候跑來我這裏哭,我給你做頓好吃的你就不哭了,現在都是二十多歲的大姑娘了,我給你做了好吃的,又給你雕了個蘋果畫,你還不滿足……小姑娘越來越不好伺候咯!”
老太太的手指在蘋果的那點柄上一撚,整個蘋果快速地轉了起來,那張哭泣的池謹音的臉,終於逗笑了池謹音自己。
“奶奶!你要說我哥呀!他根本就把我當小孩子,不對,他是把我當他管理的臣民了,他就是個想要掌握一切的‘暴君’。”
老太太指揮著電動輪椅去往冰箱裏拿出了幾個像是紙杯蛋糕的東西。
“暴君”是什麼?樓下有家咖啡廳的凱撒大帝我吃著也不錯,我前天剛學做了北海道蛋糕啊,這些是今天做的,要不要嚐嚐?”老人笑得像是個顯擺寶物的孩子。
在蛋糕的誘惑下,池謹音暫時忘記了那些對“暴君”的不快。
北海道蛋糕就是在紙杯戚風裏麵注入打發的奶油,放在冰箱裏冷卻之後,戚風蛋糕綿密的口感和上好的奶油混在一起讓人有入口即化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