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猖獗多年,越是拖延越難鏟除,這皇上早就知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也不用臣來說,過去兩年風調雨順,國庫相比前兩年,確實豐厚不少,借天時地利,再來個人和,沒有不勝的道理。至於大哥,”知秋忽然停頓下來,眼光在月亮底下,象兩潭深不見地的淨水,“知秋願用性命保證,他絕無叛逆之心,不管是他今日位高權重,還是將來位更高,權更重。”
“因為你心向著朕嗎?”
文治對知秋的異常寵幸和關心,洪煜雖然並不是全未留意,可他從沒怎麼直接地跟他們兄弟肯定過。他想,以知秋的性子,不會刻意地說謊,倒更加惹得洪煜好奇,他會如何回應?
“也因為,大哥心中有數,皇上是難得明君,知國有方,胸懷大誌。皇權授命於天,事關天下太平,百姓安寧,大哥並非混人,不會逆天而行。”
也因為?他竟是全不否認,洪煜心中輕微地翻騰了一下。
“不管朕有沒有這麼好,有知秋的肯定,也不白做這皇帝一回!來,等明年大軍得勝,送你最純正的桂花酒,到時不醉無歸!”
那一夜,月光下相擁而眠,身邊再不是空蕩蕩的龍床,洪煜整夜無夢,好睡到雞鳴。醒來走出書房,天邊露出魚肚白,西方滿月未去,剩下淡淡美好的輪廓。他心情大好,轉身正看見從屋裏走出來的知秋,他走上前,伸展雙臂,將那人抱在懷裏,鄭重在他背後拍了拍:
“有你真好!真好!”
14.4
出了南城門,京城的繁華遁了形,仿佛所有嘈雜熱鬧皆關在高大城牆之內,野外一片空寂。馬蹄踩在泥濘的路麵上,“咕汲咕汲”地響,灰暗天空又毛毛地下了雨,不大,帶著秋涼。
“到前麵驛站停一會吧!”葉文治對身邊的知秋說,“等雨停就回去吧!天快黑了。”
知秋下馬,甩了甩披風上輕飄飄的水滴。驛站剛剛修繕過,因為天氣不好,連賣熱茶水的攤子都沒有。四麵天色蒼茫,盡目蕭索。知秋朝不遠處瞅了瞅,隱約幾處人影,隨著兩人停下來,也遠遠停了,大哥近日出門是越發小心了。
“有兩次,我請他跟一起走。第一次,在父親被罷黜以後,舉家返鄉前,我以為他是憎恨宮廷生活和鬥爭的,便想偷偷帶他走。他當時的表情,我至今記憶猶新,他說‘你個小孩子,怎知這世間如何?’,那次,他失了自由。第二次,翻山越嶺,我想太子沒了半壁江山,卻沒想到,仍舊能滅我如螻蟻。公子本想笑我,卻沒笑出來。他說,‘你怎麼,還沒長大?,那次,他丟了性命。”
文治話語中無限沉湎,似又回到那黑白的歲月裏,他不要命地追著,而他心裏的那個影子,永遠隔著幾步的距離,幽幽看著他。那幾步,看似不遠,卻是他永生不能跨越的距離。
知秋似乎想起什麼,將事先放在袖子裏的一張信箋拿出來,遞給文治:
“這是老師留下來的,他以前,也是爹的師傅嗎?”
文治展開,頓時給那熟悉的字跡驚懵了,他的手顫微微的,喉嚨抖了幾下,平日剛毅的臉部線條,忽然柔軟下來。
“公子出事以後,隨身侍候的人都給太子殺害,唯獨師傅逃過此劫,後來輾轉回到京城,作了父親門客,那時候,你才三四歲,他一眼便認出,提出願意在山上陪伴教育你。”
“你教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他生前所做,對吧?打坐,舞劍,寫字,習畫,下棋…所以我跟他,才如此驚人之象?”見大哥並不多言,知秋心中有數,不再追問,換了話題,“所以,父親再拜相之後,大哥便開始拓建軍權,愈加強大,再不做因劣勢而輸的弱者,對嗎?”
“我隻是想,在自己希望堅持的時候,不會再被迫放棄。”
“堅持什麼?大哥,你為他付出的還不夠多?冒著滅門危險,費盡心力再複造一個他,又是何苦?”知秋說來,胸中無法自抑地再度澎湃起來,他強自沉了沉氣,正要開口,卻聽文治搶過話。
“此次哥帶你一起走!你小時候總是央求我,想跟著一起出征?還記得嗎?”
“那隻是……想留在大哥身邊,找個借口而已。”知秋轉回頭,望著無邊無際的野草無邊,胸臆間長歎,“我若不留在京城做人質,皇上又如何放心,連個督查官都不設,就授你十萬大軍南下?”
“你這麼說,我便不能受這任命!”
“君命難違,若再推下去,怕是皇上再難信任你。又何況南方匪患擾民多年,要想百姓安居,這四分五裂的局麵就得盡快結束,好不容易此次,全權由你領軍做主,不會有外人插耳目拖後腿,良機難得,隻願大哥早日凱旋,再考慮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