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長方形頂著一個三角形,出現在紙的左上方。如煙咬著筆杆,看了好久,這才添上了一扇門,門沒有開,但是上麵有一個把手,如果抓住把手一擰,應該是可以打開的。
簡潔的呼吸很平靜。
如煙再次咬起了筆杆,歪著頭打量了半天,她這會兒已經完全投入了,一點也感覺不到簡潔在自己和畫作之間不時轉移的目光。
她再次下筆了,一個方格,看似是一扇窗出現在門的左邊稍高一點的位置。
簡潔微微透出來一口氣。
簡潔的筆卻毫不留情地在方格裏“喀嚓、喀嚓”打了兩道對角線,很用力並且有些生硬。
簡潔還沒有充分透出來的那口氣,有一半被硬生生地憋回了胸腔,這扇窗子好悶,好堵!她本能地想去捂住胸口,手抬起來了,卻摁下了這個衝動,隻是任由自己憋悶了一會兒,去感受那個堵在胸口的憋悶,類似髒兮兮的濃痰一樣的東西堵在那裏,恨不得痛痛快快地一口吐掉。想要呆在那攤濃痰裏,真的有點悶,有點惡心,不過,簡潔任由自己呆在那攤惡心和憋悶中,隻一兩分鍾的時間,濃痰慢慢翻滾著,在極難忍受的幾秒鍾後,慢慢散開,“否定”這樣一個詞語湧出來,濃痰開始變淡,變得如濃霧,濃霧消散,如紗的晨霧飄渺,終於雲開霧散,胸口一片澄清。
她悄悄地長出了一口氣,把注意力再次集中到如煙的筆端。
如煙在房子的前麵畫了一個小女孩,梳著兩隻小辮子,穿著白色泡泡袖的公主裙,五官不是很清晰,但是能看得出是正對著觀者,背對著那座房子。
音樂在空氣中微微蕩漾,空氣中仿佛也氤氳著清晨薄薄的霧,時有時無。
如煙再次落筆,這次幾乎是在紙張的正下方,兩道粗重的筆墨向上,組成粗糙的樹幹,樹幹粗細適中,很茁壯的樣子。簡潔眼前出現了自己那棵被風雨侵襲地歪著身子的小樹,在心裏微微歎了一口氣,如煙的成長之路還算順利,那麼恐懼是從何來呢?如煙已經在勾畫枝幹樹杈和樹葉了,枝幹有些虯枝,葉子像是楊樹葉,但是看樹幹不夠修長,又不是太像。
如煙很有耐心,換用了一隻綠色的筆,細致地一筆筆勾畫樹葉,有的畫了一片完整的,有的隱藏在枝杈間的,就很小心地畫上半片,剩下的那半邊很羞澀地隱在樹枝背後。
簡潔很愜意地歪在凳子上,欣賞著如煙的樹。
忽然,如煙的筆打破了簡潔的愜意:描畫完了最後一片葉子,她坐直了身子,遠距離地端詳了整個畫麵,扔下了手中的綠色彩筆,撿了一隻黑色筆,伸向了樹幹,畫出來一個不規則的圈圈,裏麵還有一些細小的弧線。
簡潔的心髒,急促地跳動了幾下,仿佛接下來會發生的事兒很可怕很可怕似的,同時她也注意到,正在作畫的如煙也皺緊了眉頭,手裏的筆卻不停,急急匆匆地在圓圈裏畫了一個毛毛蟲,呲牙咧嘴醜陋的毛毛蟲。
果然,好可怕!
簡潔的心擰成了一個疙瘩,每一道皺褶裏麵好像都擠壓著小小的卻是很尖銳的痛苦,毛毛蟲在樹的童年啃食了它,給它留下了一個難看的疤痕,這個難看的疤痕,殘留著毛毛蟲的氣息,殘留著很久很久以前,當事人認為幾乎已經遺忘了的慘痛記憶。
是什麼呢?簡潔想如剛才沉入那攤濃痰一樣,讓自己進入痛苦的罅隙中,又仿佛是潛入樹幹上的那個疤痕中,去慢慢感受和痛苦接觸,和毛毛蟲共處一室的感覺。可是,她剛剛去觸摸那尖銳的痛,一股鑽心的疼痛竟然傳遍了全身,籠罩著疼痛這顆內核的竟然是恐慌,如深不見底的寒潭一樣的恐慌,比疼痛更加可怕。簡潔感覺到自己一腳剛剛踩向寒潭,就已經感覺到了稀糊糊軟綿綿的一種地心引力,不僅如此,砭入骨髓的寒氣從腳底板硬生生地鑽進血管,遊走到四肢百骸。我不能沉下去,無底洞一樣的寒潭會淹沒了自己,會凍結了自己,簡潔的意識浮出腦海,尖銳地呼叫她。她硬生生地收回了那隻腳,鞋底上還淋漓著黑色的潭水,滴滴答答,散發著森然的寒氣。
好險!簡潔回過神來,看向如煙。
如煙端詳了好半天,看來是有點不喜歡那隻蟲子,用筆去塗抹,結果,蟲子看不清楚了,傷疤成了亂糟糟的一團。
如煙有點氣急敗壞地扔下彩筆:“算了吧,就這樣吧!畫不成了,又不能改,早知道我用鉛筆畫就好了。”她把畫遞給簡潔,“我說我畫不好嘛,真的畫不好,畫壞了!怎麼辦?可以嗎?”簡潔接過畫,看著如煙畫上的窗子和樹幹上的傷疤,簡潔的心裏隱隱的痛,還在,如同初冬的第一場風,卷著落葉,一陣緊似一陣地襲來。自己也是這樣一個生怕別人不接受,不喜歡的女孩呀,自己的心底裏也有深深的傷痕,曾經好痛好痛。可是,自己是多麼幸運,在走到絕路的時候遇到了親愛的李文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