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裏擺著一張矮矮的小方桌,四張小板凳。桌子中央擺著三樣小菜,一盆粥。
四人相對而坐,程遙遙和謝奶奶麵對麵坐著,謝三和謝緋分別坐在她的兩邊。
夕陽溫柔地籠罩著每一個人,晚風漸漸褪去炎熱,吹拂過來帶著一絲夜晚的涼爽。桌上的三道涼菜剛從井裏提起來,涼絲絲地沁人心脾。
粉瑩瑩的番茄小瓣小瓣地拚成一朵蓮花狀,白糖漸漸融化,番茄的粉色汁水在盤底匯成小小的一灣。
蓑衣黃瓜盤成一道圈,綠色和白色交相輝映,鮮紅的辣椒醬點綴其上。
碧綠的木耳菜看起來仍然脆生生,映著嫩黃色的蒜沫,分外誘人。
謝緋比程遙遙還要得意,跟謝奶奶和謝三炫耀“這些都是姐姐一個人做的。是不是很好看?”
程遙遙乖乖坐在一旁,雙手在桌子下有些緊張地捏緊,仿佛等著老師點評的小學生。
謝奶奶掃過她一眼,略帶詫異。
德言容功,隻論最後兩樣,程遙遙已經堪稱翹楚中的翹楚。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姑娘,竟然做得這樣一手好菜?
謝奶奶沒吭聲,謝三“嗯”了一聲,語氣分外鄭重和肯定,程遙遙眼底立刻冒出一點笑意來,掩都掩不住。
謝緋打開陶罐的蓋子,綠豆粥已經涼了,麵上結了一層粥皮。輕輕一攪,仍是稀稠適度,散發出一股綠豆和白米交融的香氣。
謝奶奶忽然嚴厲道“哪來的細糧?”
這話是盯著謝緋問的,謝緋嚇了一跳,勺子磕在陶罐邊緣發出清脆的一聲。謝緋支支吾吾“是……是姐姐的。”
“這是人家的糧食!你怎麼能吃!”謝奶奶怒道,“我們謝家教過你占別人便宜嗎?”
程遙遙臉頰不知為何就紅了,忙道“奶奶,不是小緋,是我堅持要拿出來煮粥的。”
謝奶奶客客氣氣地對程遙遙道“程知青,你也看見了。我們家的條件是這樣,已經招待不周了,萬萬不敢占你的便宜。我們家雖然窮,卻也沒到吃女人糧食的地步。”
程遙遙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她難過,卻是替謝三難過。
她又不傻,謝奶奶字字句句,明著說自己,暗地裏全戳在謝三的心上。當著程遙遙的麵,揭破自家的傷疤,是要謝三自己絕了念頭。
她不由自主地看向謝三,他那樣驕傲的一個人,萬一當真……
謝三卻是臉色如常,眉梢都未抬一下。他從謝緋手裏接過勺子,拿碗盛粥。手很穩,第一碗給謝奶奶,第二碗給程遙遙,第三碗給謝緋,最後一碗薄粥才放在自己跟前。
碗裏的綠豆粥,白米熬得將化未化,綠豆一粒粒都煮開了花,米湯濃稠,火候掌握得將將好。
謝家僅有的一點兒白米,是謝三背了一百斤地瓜去換的,每隔三天抓一小把熬得稀稀地,給謝奶奶補身體。這樣香濃的白米粥,謝家多少年沒吃過了。
謝奶奶盯著這一碗粥,香氣誘人,令她回想起謝家多年前的繁華境況。她眉心擰得越發的緊,每一道皺紋都透出怒意“小緋,把粥倒回去!”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謝緋像受驚的小兔子一樣,眼圈通紅地不敢動彈。
謝三嗓音冷靜“奶奶,不關小緋的事,都是我的主意。”
謝奶奶深知自己孫兒的性情,看似隱忍,實則比世人都孤傲。話已說到這份上,他卻冷靜如常,倒叫謝奶奶心中驚疑不定。
驚是不是自己話說得太過,到頭來引起孫子更大的反彈。又疑謝三被自己說得寒了心,一時間卻不好再發作。
桌上一時間安靜得過分,隻聽見謝緋忍不住的委屈抽噎。
程遙遙就坐在謝三身側,卻是看見他垂在膝蓋上的手,死死捏成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起,不知是費了多大力氣才忍耐下來。她盯著麵前的一碗粥,莫名地想哭。
胸口有什麼又酸又澀地拉扯著程遙遙的心臟,叫她一時間坐立不安,直想哭,又想大叫大嚷地發洩出來,替謝三發洩出來。
碗裏忽然多了一筷子木耳菜,程遙遙抬頭,對上謝三安撫的眼神。謝□□過來安撫她。
她非但沒有被安撫到,反而一瞬間爆發出無限的委屈來,她霍然抬頭“謝奶奶,謝三不是您說的那樣!”
一語既出,胸口堵著的那團躁鬱登時找到出口,往外爭先恐後的冒出來。
程遙遙情急之下抬起眉眼直視謝奶奶,美貌透出一股囂張淩人之氣“您不能這麼說他!”
“遙遙!”謝三按住她的手背,到底想起她經不得凶,收斂語氣強調道,“不可以這樣對奶奶說話。”
謝奶奶怒極反笑,點點頭“你讓她說!”
謝緋驚恐地左看右看,最後像隻走投無路的小兔子一樣捂住耳朵,掩耳盜鈴地把頭深深埋了下去。
程遙遙胸膛起伏,堅定地推開謝三的手“我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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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說!”程遙遙語氣分外認真, 把手從謝三手裏抽回來, 毫無怯意地跟謝奶奶對視。
夕陽變成了深紅色,融融地親吻著程遙遙瓷白的臉。她桃花眼裏滿是認真“細糧是我自願拿出來的。不關小緋的事,也不關謝三哥的事。”